桃溪录 第3章 羁绊

等岑溪回到姜落月身边时，姜家正将道士拜为上座，大堂里小厮们端茶倒水，捶腿捏肩，忙得晕晕乎乎。

华贵打扮的妇人应是宅子女主人，她端起一杯茶哽咽道：“王道士，您若救活我们老爷，您就是姜家的恩人，今后姜家必当肝脑涂地为您解难。”

道士一脸道貌岸然：“贫道生平最见不得苍生受苦，夫人放心，拼上这把老骨头也会把姜老爷救回来。”

岑溪在一旁看得直冷笑，那道士虚伪的作态和满嘴的假话，比起虚空界老怪物还要恶心。

这两天来人间不知是不是撞倒霉神了，除了遇到母君这一桩喜事外，全是糟心事。

岑溪跟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子内，只见床上的人面如枯槁，气若游丝。

她的眼睛闪过暗色，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态，哪里还有什么回天的余地。

那假道士见如此模样也惊了一瞬，不过是转眼几天，姜老爷就快不行了，他硬着头皮假意安抚道：“姜夫人放心，交给贫道。”

姜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喜极而泣道：“我去给大师准备午饭。”

岑溪望着道士神叨叨施法的模样陷入沉思。

为何此世母君转世会如此蹊跷，连魂引莲都无法窥探她的存在，若能近距离与姜家接触，不知是否可以挖掘出答案。

岑溪从小被放养长大，大事小事无一例外自己做主，养成了行事果决、先斩后奏的习惯。

看了一眼还在费力“施法”的道士，岑溪嘴角勾起一丝笑。

好好好，喜欢装模作样是吧，本公主陪你。

一道极快的红光闪过后，岑溪敲响了姜家大门，面对姜夫人，岑溪说道：“本座乃溪山山主，感念你姜家正遭受劫难，前来拜访。”

姜夫人微愣，问道：“您是王大师的故交？”

岑溪微笑：“不是。”

“我是他的仇家。”

姜夫人明显吃了一惊，却还是将岑溪迎了进去。

姜家大院放眼望去皆是亭台楼阁，飞檐青瓦，蹲多了凡世间的房头，岑溪一眼就瞧出此世的姜家就是有底蕴的人家，岑溪问道：“姜夫人方便借族谱让本座一览？”

姜夫人拒绝道：“族谱不……”她将没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她眼睁睁看着这溪山主竟随手将开败的芍药重新盛放。

岑溪快速浏览了一遍姜家族谱，姜家只是地方富商，早年间囤积了家底，不仅没有出现过帝王将相，甚至与皇室无半点血缘关系。

凡间帝王受天道法则保护，连最高机密守护者天机阁阁主也不能探知一二，更何况是魂引莲。

但母君的杳无音讯并不与此有关。

岑溪皱了皱眉，问题并不出在姜家，她问道：“王道长是否也在府内？”

姜夫人一时拿不准他们之间仇到底有多大，实诚道：“他正在老爷房间替他驱赶邪魔。”

岑溪莞尔一笑：“那我也去会会那邪魔。”

岑溪穿着妖都顶级绣娘所制且耗时极长的红裙，走路时裙摆会翩然起舞，美是美矣，看着却不怎么靠谱，至少与假道士比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大师模样。

所以当姜夫人向众人介绍她时，大部分人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假道士更是出言挑衅：“贫道怎没听说过溪山，怕不是来此坑蒙拐骗？”

岑溪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你自己？”

不再理会道士气急败坏的声音，岑溪将目光转向姜落月，她问道：“可是姜落月小姐？”

姜落月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岑溪接着问道：“恕我冒昧，小姐左肩是否有狐狸胎记？”

凡世画本里曾经流行在心爱的人身上留下印记来彰显爱意，不知这风俗如何被岑俞习得，说什么也要拖着姜落月相互戳一个章。

姜落月给岑俞画了轮弯月，到了父君这，思来想去威风凛凛的狐狸原型最合适，妖皇之力所画，还带着生生世世的契约，成了连转世都无法抹除的印记。

姜落月犹豫道：“我一直以为是狗熊之类。”

岑溪面无表情，那是因为父君画技非常一般。

她开始面不改色地胡掐：“这是一种独特的印记，只有天选之人才有，本座感召天地指引来此，小姐把手递给本座，以便再做确认。”

姜落月将信将疑地将手递给岑溪。

岑溪将一缕灵力注入姜落月的经脉，灵力瞬间被两条经脉吸收，甚至有反过来吸取岑溪体内灵力的迹象。

虽然早有预感，岑溪还是被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如此与灵力相融相通的天赋，是天灵根！还是两条！

怪不得她和父君都感应不到母君的存在，天赋异禀的修仙体质亦受天道法则的保护。

一个大宗门近乎十年才会出现一个双生天灵根，号称修仙界最为顶尖的天赋。

姜落月一脸疑惑问道：“大师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岑溪眨了眨眼晃回神来，说道：“小姐真是那被选中的人。”

岑溪抬手，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可知修仙？”

姜落月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周遭环境竟变得如此安静，她摇头道：“我只在画本子里见过，传言世家大族才有人修仙。”

岑溪点头，“不错，对于凡人来说，修仙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普通人无法承担，但是姜小姐你不一样。”

岑溪眼睛美得惊心动魄，桃花瓣似的眼尾轻轻上扬，眼波流转间似有把钩子将人勾进去：“你不需要外界的任何帮助，你是天生修行者，你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现在，告诉我你想不想修仙。”

突然一股强大灵力波动，岑溪感到身后有一个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出现，她的脚下迅速幻化出法阵，空间一阵晃动，灵力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对闯入者进行围剿，浓郁的灵气遮住了来者身影，空气中有两股力量在飞速碰撞。

岑溪早已将姜落月拉到自己身边，身旁的姜落月脸色煞白，她语无伦次道：“你……你是修仙者？”

高阶攻击法阵似乎对闯入者无效，杀招慢慢被化解，岑溪面无表情地看着闯入者逐渐露出面容。

水墨玄衣，身材高大挺拔，浑然天成的俊美中带着凛冽与威严，仿佛可以睥睨众生，却有一双与岑溪一样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他挑眉道：“上来就混元无极阵，你还挺狠。”

岑溪哼哼道：“我并未用全力，否则能让你这么快出来。”

男子没有否认，只是眼中含有一丝薄怒，“她出现了，为何不通知吾？”

岑溪扬起下巴，“我能处理的事情为何要告诉你。”

男子瞪了一眼岑溪，却有点近乡情怯似的不敢看姜落月，“你居然还对你母……对她用摄魂术。”

岑溪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坦然道：“修仙后她可以再也不用转世了，你不高兴吗？”

姜落月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她精准地捕捉到他们之间的争执似乎与她有微妙的联系，她弱弱道：“你们谈论的话题和我有关？”

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停止，两双眼睛同时望向她，随后又默契地对视，下一秒，她就被送到空间外。

姜夫人等一众人将她团团围住，姜夫人纳闷道：“落月你去哪了？怎么突然消失又出现了。”

假道士在一旁趁机搅和道：“那女子来历不明怕是邪魔妖怪，待贫道施法将她赶出去。”

姜落月脑海里全是刚刚堪称壮观的一幕，想开口替她解释一下，女子并非徒有虚名，又思忖着说出去怕没人信。

此刻岑溪和他的老父亲——岑俞，又恢复了僵硬地对峙，岑俞曾经认真反思过，是不是他过于忽略女儿的成长，导致他和岑溪就像是上辈子的世仇，相比于其他妖怪，比如豹妖和他的女儿相处时的其乐融融，打成一片，他和岑溪常年气氛冰冷，若是意见出现分歧，谁都不服谁，到了动手的地步也是再正常不过。

后来岑俞不再暗自苦恼是因为岑溪境界实在是晋升太快，不到百岁的化神境，即使是他，也是堪堪修了一百二十余年才修到化神，在妖都乃至修真界一声声夸赞中，他心中那丝纠结也被妥帖地熨平。

况且落月说，他们的女儿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更敬仰作为妖皇的父君，否则为何同龄的妖在外面撒欢玩耍时，只有岑溪在修炼，她是不想让你失望啊。每次和你一言不发就动手，是因为她十分珍惜和父君交手的机会，也是想让你看见她的进步啊。

他觉得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此后岑俞看岑溪的目光多了分怜爱，搞得每次岑溪都心里发毛。

就像此刻，岑溪认为姜落月有了天灵根就应该修仙，修仙便能延长寿命甚至长生不老，他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岑俞却冷声说道：“你母君应该有自己想法，修不修仙没有人能替她决定。”

岑溪头一扭并不想看他，“谁会不想修仙，凡人都想让自己活长一点。”

岑俞缓声安抚道：“吾知道你思念落月，想伴她长久，然你也了解她深爱着这凡世，何况天灵根又如何，修仙怎会是一条平坦大道。”

岑溪冷笑了一声：“你就是不自信，觉得她这一世有认知以后不一定还会选你。”

岑俞噎住，不可否认他确实在害怕。

半晌后，岑俞声音带丝疲惫：“出去吧。”他下敛的睫毛遮住了黑眸中的情绪，“吾儿，这世间没有人会比我们与落月的羁绊更深。”

岑溪抿了抿嘴，并没有再说什么。

为了不吓到姜家，岑俞捏了个决，二人从正门进入，小厮挠头道：“溪山主，您是何时出去的，身边这位是？”

岑溪还在同岑俞置气，并未询问他的意见，她面不改色道：“就在刚刚，他是隔壁俞山山主。”

两位的样貌和气场都太过出众，小厮颤颤巍巍道：“两位可否有名帖，夫人方才没找到您，就是……两位需要出示名帖才能进去。”

岑溪想了想，以前在人间闲逛时，确实看到过凡人交换名帖。于是她的手在袖子里一划，拿出了两张纸。

岑俞：......也行，在人间造两座山也不是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