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马车内的气氛愈发暧昧时,平缓驰使的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下,车身甚至还往前倾斜几分,让坐在车里的两人险些栽倒。
“发生何事了?”东方卿搂紧惊别月,左手撑住车窗,以稳住失去平衡的身体。
御马的车夫支支吾吾出声,“主子……这外面有人拦下了我们的车……”
闻言,东方卿松开手,轻轻拍在惊别月的肩头,然后压低声音安慰道:“夫郎,我先出去看看,你乖乖呆在里面。”
“好,注意安全。”惊别月点点头。
等东方卿离开马车后,车内徒余惊别月一人。与此同时,车窗被人从外边叩响,惊别月误以为是东方卿,便没想这么多,当他伸手掀开车帘后,站在马车外的人摘下头顶的斗笠,对方长相瞬间同惊别月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模样重叠。
惊别月的瞳孔骤缩,嘴唇微张,他刚想拉下车帘挡住男人,却不曾想对方竟忽然握住他的手,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阿弟,你现在该回到兄长身边。”
“你何人?在说什么……”惊别月的话还没说完,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来袭,他在挣扎中闭上眼,意识陷入混沌。
自惊别月昏迷后,他的脑海中便反复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快醒来,仔细看看这个因战争而生出的乱世,躺在血泊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你促成的,惊别月,你是罪魁祸首,万恶之源,你不该降临于世间。”
随着脑海中声音的加快,惊别月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不自觉抬手压住自己的脖颈,仿佛唯有这般才能缓解刺痛。
他现在宛若快要溺死的猫,一旦他放弃求生的念头,那么将必死无疑。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惊别月的身体变的轻飘飘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最后一口沉闷的呼吸被吐出后,他吃力地掀开眼皮,耳目清明之时,一些嘈杂声穿入他的耳内,这些喧哗的声音中,有冷铁相碰的声音,有急促的脚步声,甚至还有重物被挪动的声音。
惊别月不禁蹙眉,他慢吞吞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后,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昏暗的军帐中,帐内只有简单的陈列物,唯一显眼的便是立在角落的一杆黑色长枪。
“这里是……”他摇摇晃晃地走下榻,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
彼时帐帘被人掀开,无数亮光透进来,照着惊别月的脸上,他立刻抬手挡住光亮,等眼睛适应过来后,方垂下双手。
立在惊别月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他靠近,“阿弟,你可有好些?”
“你究竟是何人?”惊别月当即警惕起来,他忙不迭后退几步,远离眼前的男人,“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身着紫衣的男人是他昏迷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这也该死被他深恶痛绝之辈。
“我叫公孙玺,是你的亲哥哥。”男人一字一顿解释道,“阿弟,你不必担心自己已经将我忘却之事,因为——”
“你的记忆是被我亲自消除的。”
“混蛋。”惊别月低骂道,他的眼中除去恨意外,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公孙玺自顾自地围着他转,仿佛军帐之外的混乱与他无关,“你我乃梦族后人,生来便有控制精神的能力,若是使用者带有绝对的杀意,那么被精神力量操控之人会慢慢暴毙而亡,这也是为什么,你当初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的那些手下。”
“所以呢?你欲向我表达什么?”惊别月强装镇定道。
公孙玺立刻站定脚步,驻足于惊别月的身后,他慢慢扶住惊别月的脖颈,嗓音沉闷沙哑,“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
“我的阿弟,你或许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一来若是你梦族后人的身份暴露,还会被那帮愚人当做煞星,二来……在你昏睡的这五天里,肃国和婺国之间的谈判作废,肃国派来的使臣皆沦为圣上的阶下囚,至于两国筹备已久的战事,昨日已经得来捷报,肃**队节节败退,被我军击退至荒嗜岭,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被婺国大军彻底歼灭。”
惊别月的神情有些恍惚,“骗人。”
“你现在大可以走出军帐,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公孙玺猛地把惊别月推出去,眼底没有分毫怜惜。
军帐被掀开的刹那,血月悬挂在漆黑的天上,被血色月光铺洒的泥石路全是车辙的痕迹,来来往往的些许士兵中,都背着长刀等兵器。
彼时公孙玺的声音从后方再度响起,“看见他们背着的兵器没?这些都是我托人从肃国运来的,你知道么?你曾经长大的那个荒冷村子,地底藏着的就是这些重要兵器。”
一时之间,之前的所有线索通通被串连起来,公孙玺的话恰好点明惊别月。
当初他在梦里没看清的神秘车队,想必就是运输兵器的车队,而他被人关在牢笼,让全村人唾弃折磨时,刚好给公孙玺派去的车队争取运输时间,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村民会莫名其妙做这些出格之事,原来他们都是被蛊惑的。
就在惊别月失神之际,一名穿戴甲胄的士兵从右侧走过来,对方毕恭毕敬地对公孙玺说:“吾主,那个人已经带过来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公孙玺挥挥衣袖摒退士兵,旋即转头看向惊别月,“阿弟,我知道,你应该很想见到东方卿,不如为兄现在就带你过去见他最后一面,为他临终前送行。”
听到这里,惊别月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他咬牙切齿道:“带我去。”
寒风刺过,吹起惊别月的衣摆,让他的眼眶也逐渐发红,手中的拳头早已攥紧,他不动声色地扫视路过的每一个人,他恨不得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光,给东方卿陪葬。
等他们抵达地牢后,阴湿的长道里时不时传来囚犯的呻吟声。公孙玺带着他走下第三层地牢,最终驻足于最后一间牢房内。
一个黑衣男人被铁链束缚双手,悬吊在木架上,对方低垂着脑袋,青丝盖住脸,让旁人看不出狼狈。
惊别月毫不犹豫抬脚靠近奄奄一息的东方卿,他的声音几乎在发抖,“时也,快醒醒,是我,阿锦,我带你离开。”
他慌不择路地为对方解开铁链,把人放下来抱在怀里,眼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他为东方卿撩开发髻,声音沙哑,“时也……我会救你的。”
这时东方卿迟钝抬起脑袋,漆黑的双眸麻木至极,“夫郎……我已经不在奢求……只要还能再见你最后一眼,便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间,惊别月的瞳孔逐渐被银色覆盖,但他全然不知。
“你必须活着。”他的语气笃定。
惊别月把手抵在东方卿的额间,尽管他不能确信自己的力量是否有续命的能力,但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万千暖流在他的掌心涌动时,眼前的东方卿慢慢有力气站起身,但惊别月的瞳孔的颜色也在加速改变。
但快到最后一步时,公孙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阿弟,你睁开眼看看,你到底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惊别月的动作一滞,他连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东方卿的脸,更确切的说,对方的脸已经腐烂到看不清长相。
一口鲜血从东方卿的嘴里吐出,对方已经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阿弟,你还不明白么?他的病因你而起,他的死也该由你而生。”公孙玺旋转手腕,负手拿出一把利刃,迅速刺入东方卿的脖颈处,一剑封喉。只听公孙玺继续补充道:“但为兄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我来帮你完成。”
被惊别月抱在怀里的人陡然仰倒在地,此生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惊别月的眼里一片阴霾,他平静地盯着沾染血水的双手,眼底倒映不出任何情绪。
“阿弟,当初你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让我很愧疚,不过现在我想弥补,为兄再给你看一份见面礼。”公孙玺把手抵在惊别月的眉心,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现于他的脑中。
狼烟四起的沙场上,肃国的军队纷纷沦陷,死尸无数、血水成河。
一抹红色的身影陡然出现在惊别月的视线中,这个被箭羽入体,誓死扶稳军旗的少年,是久不见的东方夜绥。对方半跪在地上,双目紧闭,早已失去生息,似乎扶稳这面军旗,是对方死之前最后的执念。
顿时东方夜绥弥留之际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人等我回去,我不能死……时也,哥哥帮不了你了……”
东方夜绥的声音消弭后,其余亡魂的执念接二连三地向惊别月涌来,仿佛要把他吞噬在这个名为愧疚的深海中。
“啊啊啊——”惊别月的声音撕心裂肺,他紧闭双眼,欲把这些执念从自己的脑中驱赶出去。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无法呼吸,他用力抓紧胸口,跪在地上挣扎。
愛人死去,亡魂无数,这些都是纠缠惊别月的枷锁,渐渐的,一些扎根于他内心深处的恶念终于破出,直到把他残缺的心包裹的那一刻。
惊别月已经彻底疯癫。
属于他的精神力量随着他本体堕落的同时,向周围不断扩散,让这片沾满血与恨的土地完全陷入他的精神世界。
现在的世界早已不是人间,而是炼狱。
罪恶的源头,是坐在塔顶的惊别月,他银色的双目黯淡无光,长发随风飘散。脚下尽是百姓的哀嚎声,但这些声音却再也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如今的惊别月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惊别月,他是集万千恶念于一身的恶鬼。
在真正的现实世界里,婺**队大败,公孙玺被东方卿逼至穷途末路,他露出阴森的笑容高喊道:“哈哈哈——你看见这血天没?我的阿弟已经成功掌控这个荒唐世界,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你这个疯子!”
东方卿浑身全是伤,眼神阴鸷得可怕,他将藏在衣袖里的毒针挥出,刺入公孙玺的体内,对方很快便毒发而亡。
一阵狂风卷起东方卿的衣摆,他立刻仰头看向坐在塔顶的人,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应星花,这是解决灾难的关键。
回想之前,公孙玺派人将他从马车里引开,把留在车里的惊别月掳走,对方步步为营,才酿成今天的大祸。每过半个时辰,就会有上百人受不住惊别月力量的压制,所以东方卿现在必须阻止这场灾难的恶化。
他凭借熟练的轻功,跃上房顶,朝惊别月的方向极速奔去。当他扛着压力抵达高塔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精神正在被控制。
东方卿咬牙驱散想要自戕的念头,一步一步顺着塔沿,靠近顶层。
等他艰难地爬上塔顶后,坐在前方的惊别月当即抬起手,以指尖汇聚而成的一股朔风,把他硬生生打下去。
东方卿不停往下坠,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折命于此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是东方夜绥。
对方右手拉住塔栏,左手拽紧摇摇欲坠的东方卿,随即艰难开口:“我送你上去。”
东方卿被东方夜绥用蛮力扔上去时,他顺势握住顶部的边沿,闪身往惊别月的身后跃去,“阿锦!”
惊别月错愕转头,在他手中的力量击出的瞬间,东方卿死死扣住他的手,把这股力量传入体内,一声闷哼后,汩汩鲜血从东方卿的七窍流出。
东方卿强撑着用最后的余力,把应星花含入嘴里,用左手掐住惊别月的下巴,把解药渡进对方的喉中。
他并不急着松开手,反而暴烈地吻住对方,“阿锦……你犯下的罪孽,我来扛……你陪我去死,可好?”
一股强悍的力量自惊别月的体内乍现,他银色的眼眸缓缓被深邃的黑代替,被封印的意识也在逐渐回笼。
苍穹之上的血月变得皎洁明亮,万物归于宁静,高塔之下也不再有人死去。
一切都已得到救赎。
“……时也。”
“我在。”
双死即he(bushi[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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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恶鬼降世血月笼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