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荀独自走向陈府的东廊,手指拂过木质雕栏,一层薄灰书写着它的荒凉。
思绪万千,自家小妹与彩狸在东廊你追我赶,大哥坐在南亭品茶赏景,阿爹与阿娘在西厢房下棋笑谈,这些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再也不见。
仅仅七八日,便是天人两隔,先前在牢中初闻此事,还抱着这一切都是刑司府的谎言,家人不过是被他们藏起来了,直至当真听见他们死讯。
望着这空宅,内心好像被人捏着般痛,陈荀感觉自己的脸颊流下了温热的液体,那是他许久未曾流过的泪。
他仰着头,试图让眼泪回流,但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滴在尘土中,化作点点湿痕。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坚强的陈家少爷,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孩子。
突然,远处一声猫叫,“喵喵……”
陈荀立刻擦拭掉自己的眼泪,生怕被人看到他哭,低头向前看去,竟是家中的彩狸虎虎。
虎虎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主人在附近,喵喵地小跑过来,亲昵地蹭他的腿。
几日无人看管,虎虎的毛不再有往日的光泽,甚至沾了不少泥,换作是过去陈荀绝对嫌弃地丢给自家小妹去陪它玩。
但今日他果断把它抱在了怀里,虎虎也用着头蹭着对方,他们或许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
悲伤的情绪被虎虎的到来扫净,陈荀将它举起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嘟囔了一句:“瘦了不少啊,”又将它抱入怀里,用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道,“没事,以后小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说罢,他便打算抱着虎虎回去找莫咎己他们,可怀中的虎虎突然粘毛对着空无一人的东廊哈气。
陈荀向前看去,东廊静悄悄地什么都没有,只有皎洁的月光洒下,伴着随风飘荡的红灯笼,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幽静。
但虎虎是一只灵猫,通晓人性,不会平白无故对着空气哈气。
陈荀心脏碰碰直跳,他从不怕看得见的东西,但向这种……
他已经感受到自己颤栗的双腿,吞了吞口水,心念着不能是……他不敢想下去。
刹那间东廊那处赤光一凌,一闪刀锋,虎虎见状在他怀里疯狂哈气炸毛,瞬时直击向陈荀。
只听得铁器撞击的强烈颤声,一把赤色刀刃的大刀停滞在陈荀面前一尺不到的距离,它被一道发着金光的灵力墙拦住。
陈荀看着险些就刺入自己脑袋的刀尖,庆幸自己提前施了金光护体,大刀悬停在空中,陈荀这时才发现,这是……
自家老祖宗陈燎的送尘刀!
其银色的刀柄处盘旋着朱雀的浮雕,刀身还刻有“送尘”二字,但现在刀体被一股气裹挟,陈荀仔细辨认,竟是鬼气!
应该在主堂侧厅的送尘怎么会到这里,自打陈燎人神一战之后,便将其封印起来放在侧厅百年无人触碰过了,为什么今日会在这里?
思及此处,眼前的金光出现裂缝,伴随着琉璃碎裂般的声响,陈荀猛向身旁躲闪,送尘直直插入身后的木门上。
能把体修的金光打破,陈荀对上它的胜算估计够呛,走为上策,趁此间隙他抱着猫赶紧跑回宗祠找莫咎己。
“莫咎己快跑!”陈荀在前面狂奔,身后的送尘破空飞来,气势如虹,像是老祖宗今夜就要让他和家人团圆。
莫咎己从宗祠探出身去,便看着陈荀被一把赤刀追赶,心中大惊,而符修对气息的敏感远比体修高,他立刻察觉到此刀是一把鬼器!
陈府怎么可能会有鬼器呢?既然麒麟门已经插手陈府一案,压根不可能把鬼器留在此处。
难道是沈归的天眼预知了他们今日会来此,故意放出鬼器治他们于死地?
情况等不及他思考,送尘就要穿刺过陈荀的身体,莫咎己果断甩出一张急行符,符箓飞向陈荀,将他与赤刀拉开了距离。
“不是!莫咎己你就只给小爷我贴张急行符吗!你赶紧想想办法拦住它啊!”陈荀欲哭无泪,因为疾跑的风会把泪吹干,当下之计,他一个体修只有气力,手段是使不出来一点。
莫咎己内心也是焦灼,这种情况实属超出他的预料。
下山时,他只多画了急行符和焰火符等基础符箓,镇压和抑制性的符箓是一点没有。
死马当活马医,莫咎己只能先丢出三张焰火符,以此打断赤刀的追击,他掐诀让符箓向其飞去。
“轰!”火焰与送尘刀相撞,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东廊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陈荀被这股冲击力推得向后跌去,他紧紧抱着虎虎,身体在空中翻滚,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送尘刀也被弹飞,直插在石砖地里,看样子暂时解除了危机。
莫咎己见状,他立刻带着桃花妖冲向陈荀,查看他的伤势。陈荀虽然被震得头晕目眩,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受伤。
“莫咎己……你他妈,下次用攻击符箓能不能提前说?”陈荀勉强坐起身,用眼睛瞪着莫咎己,幸亏怀里的虎虎什么事也没有。
“这不是情况紧急吗?下次我一定,赶紧走吧,刚刚的动静估计也惊动官兵了。”莫咎己拉起陈荀就往刚刚来的地方翻墙离去。
两个人,一人怀里抱妖,一人怀里抱猫,跑离了陈府几里地才停下。
见官兵和刀都没追来,两人堪堪找了个隐蔽的巷子坐着歇息,原先怀里的一猫一妖便在一旁玩。
“刚刚那刀,是陈将下的送尘刀吧?”莫咎己喘着气问着身旁的陈荀。
陈荀大喘气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回道:“眼力不错,是送尘,但它不该在那的。”
莫咎己点了点头,他也对陈将下自封送尘一事略有耳闻。
陈家原先是修的武刀,但在陈燎封刀之后,便改为体修,将灵力用于强化身体骨骼,多为护身和力量的招式。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猫是哪来的?”莫咎己指着一直想要挠桃花妖头顶桃枝的虎虎道。
一提到猫,陈荀自豪地说道:“这是我家小灵猫,怎么样?可爱吧!它可是一只虎纹彩狸,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
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又弱了下去,莫咎己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毕竟他连父母都没有,对于这种丧失亲人的感受太陌生了。
两人的气氛沉重了片刻,莫咎己僵硬地转移话题道:“明日,我们要去一趟刑司府,我要去看眼尸体,”他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如果,你受不了的话,你可以……”
“不,我也想看看他们的尸体。”陈荀语气坚定,打断了莫咎己接下来的话。
“……好,赶紧睡了吧,估计没几个时辰就得起来。”莫咎己看了眼天上月亮的方位说道。
陈荀一听这话炸毛道:“哈?我们就睡着吗?不该找个山洞或者易容去住客栈之类的吗?”
莫咎己有片刻的无语,只能默默道:“那是话本世界。再者,朱雀台地处东南水乡,除了后头几个丘陵,便无处为山了。”
“那易容呢?”
“得找药修。”
陈荀挠了挠头,感到奇怪地问道:“你们符修没有易容符吗?那要你们符修有什么用?”
莫咎己只是淡淡笑了下:“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有禁言符,你想不想试试?”
说罢,莫咎己没继续理对方,只是叫桃花妖回来睡觉,并把自己外袍垫在对方身下准备休息。
陈荀只好挨在对方身边,压低声音道:“那总得有隐身符吧?”
莫咎己蹙眉,没好气道:“有,但我画不出来。”
陈荀一听这话来了兴趣,追问道:“为啥?”
“灵力不够。”
陈荀瞬时不满道:“莫殃,你唬我的吧?符修诶,灵力消耗最少的,你说你灵力不够画出来?”
说罢,陈荀便扯过莫咎己的手腕,要看他灵力,莫咎己被他烦得不行,认栽般的让他把脉。
“靠,你这灵力还没我十分之一啊?”陈荀不敢置信地说道,“怪不得你攒那么多急行符,你这灵力能甩出一张攻击符就不错了,那你今天一次性甩出三张,竟然没亏损内脏吗?”
莫咎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今天要是回答不完这话痨子的问题,估计是睡不成了,只好大致解释道。
“理论上确实如此,不过我的灵力不稳,时涨时降,只能说是这次运气好吧。”
陈荀还想问些什么,但桃花妖扯了扯莫咎己的衣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就好像说着为什么还不睡一般。
莫咎己笑着摸了摸他头,轻声道:“我这就睡。”
说罢便哄着对方睡觉,也不忘警告陈荀道:“再不睡,我真给你上禁言符了。”
“睡就睡,搞得谁还没个伴了,“陈荀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虎虎,来!我们睡觉。”
莫咎己躺着,虽说催着陈荀那家伙睡觉,可自己内心却是睡意全无。
他的推官职业病犯了,脑内不断复盘每个线索,再互相联系,但这些线索越深思,其中的疑点便越多。
陈府满门为何慷慨赴死?尘封多年的送尘今日因何而重新出鞘,而且变成了鬼器?再者,尸体究竟是出何异样?这一切是否相关?
这些谜团暂时都没有答案,只能等明天想办法前进刑司府去探个究竟。
莫咎己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因为明天的路不会轻松。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到脑后,但那些疑问却像顽固的蚊子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莫咎己终于进入了梦乡,梦里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雄厚的男声。
“我陈燎以魂灵起誓,求……,愿此生此世忠于……,若有违誓言,自封送尘,再不提刀。”
陈燎的声音模糊不清,几段字听不真切。
他要忠于谁?莫咎己思考着,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如你所愿。”
是前次梦境里那个男人,只是多了几分空灵之感,让人或若隔世,错生神堂仙鸣之感。
想到这里,莫咎己忽敢脸颊一疼,接着宛如钢镚砸在脸上的感觉,铺天盖地般地袭来。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