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咎己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触感,竟然是铜板。
“喂喂,这里不让睡觉不知道啊!”粗犷的男声率先传入耳朵。
莫咎己定睛一看,胖硕的男人穿着一身黑红色的户部一级官服,算起官职还不如推官,顶多和看刑司大门的守卫一样。
那户部官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他,手里还有着一袋子铜板,嘴中嘀咕着:“今日将军亲临朱雀台,你们这群乞丐一个个好手好脚的,不想着赚钱找住处,净往大街上睡,真是败坏雀台的名声。”
莫咎己很快反应过来了,今日将军要亲临朱雀台,户部开始管理街道了,按规定应是外派人员,为流浪汉寻个去处。
看此情形,这户部官恐怕是不爽于下街和流浪汉打交道,故意用钱来羞辱他们。
“你说谁是乞丐呢!”
陈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就见他起身,一副要找对方理论的架势。
“嘿!你个死乞丐还敢顶嘴,”那官吏见陈荀反驳,语气也不禁凶狠起来,“信不信我给你抓去刑司府去!”
莫咎己内心暗叫不好,赶紧起身拦着陈荀,现在两个人都是在逃重犯,要是被发现身份就麻烦了。
“官爷消消气,我这小弟气性差,没眼力见,您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这就离开。”
莫咎己赔着笑脸,手拦在两人之间,见陈荀还想反驳,他眼神示意对方冷静。
官吏眼神轻蔑带着不屑,仰着下巴道:“看着今日将军亲临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真是对不住了官爷,我们不知今日将军到访,也是劳烦您巡视了,敢问官爷可知将军为何亲临?”莫咎己一句一个官爷,可谓是把这小官夸得心花怒放。
“你个乞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户部官故作矜持,那双尖眼打量了莫咎己一番后道,“看你这么明事理的份上,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他朝巷子外的人流看了一样,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到雀台还是为陈家那事,听闻昨夜陈府进了鬼族的人,留了把鬼器在里面,结果昨夜所有在陈府把守的官兵都死了!”
莫咎己听闻后,先是愕然,没想到昨夜他们离开后竟然会出人命。
虽说送尘刀已是鬼器,但以昨夜三张焰火符便能勉强制服的程度,绝不可能是到能杀这么多人的程度。
再者,那些官兵能派来把守陈府,其实力就算被送尘伤残,也不至于死伤。
除非……当时陈府里还有其他人在,而且一直躲在暗处盯着他们。
莫咎己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发毛,冷静片刻后,又堆起笑脸向户部官道:“官爷果然神通广大,劳烦官爷告知了。”
那官吏内心自然是欢喜,便又从口袋里拿出钱来,丢在莫咎己身上。
“行了,拿着这些钱赶紧滚蛋,别到时候让将军见着了。”
说罢便神气地离开了,莫咎己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身后桃花妖的头,小家伙最开始就因为害怕,躲在他身后打量那户部官。
“没事了,别怕。”
有了莫咎己的安抚后,花妖才松开紧抓着对方衣摆的手。
莫咎己这才捡起地方散落的铜板,掂量了一下,也够他们买点吃食了。
“不是,莫咎己这钱你还真捡啊?”陈荀看着对方的动作道。
“不然呢?你我身无分文的,有了这钱至少饿不着肚子。”莫咎己又将钱数了一遍,放在腰间的布袋里。
“这可是施舍!你也太没尊严了吧?”陈荀不可置信道。
“尊严的前提是吃饱肚子。”莫咎己只是淡淡地回道,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饿肚皮的时候,甚至是在垃圾堆里找饭吃。
尊严重要吗?重要,但吃饭也重要。
陈荀刚想反驳,自己的肚子不合示意地响起,他顿时脸红到耳朵根。
莫咎己拍了拍对方的肩,轻描淡写地道:“没事的,不过是吃掉了自己尊严,未来还会有的。”
于是,两人决定先去饱餐一顿,一直等到天黑再动身去刑司府。
在此之前,莫咎己掏出四道黄纸,拿出笔和朱砂,画了四道隐迹符,保证几人不会轻易被人认出。
陈荀抱着贴了符的虎虎,边走边问道:“小猫没必要贴吧?”
“你家猫灵力太充沛,有日后化形成人的可能,太容易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了。”莫咎己牵着桃花妖道。
毕竟隐迹符只是降低了几人的存在感,并非让人完全无法留意,这么一直极品灵猫在大街上,恐怕是太过显眼。
一路上朱雀台的街道热闹非凡,都在为将军的亲临张灯结彩。
那靖国将军平日日理万机,上次到访雀台还是为二十多年前剿灭鬼族一事,现在又因鬼器一事再访,恐怕鬼族要有再度兴起之势。
但百姓不知其中因果,只是见着将军要来而欢庆,这倒是方便莫咎己几人在其中隐藏,他寻了个人多嘈杂的小馆,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陈荀一边吃着手上的馅饼,一边问道:“刚刚那官吏和你说啥了?”
“昨夜陈府无一活口。”
陈荀的动作一滞,显然他对于这个消息也很意外,虽为体修,不过他也是看出这送尘凶猛,但被制成鬼器的时间尚短,还不到能杀死那些官兵的程度。
那么,能操控鬼器杀人,还惊动将军的可能性只能是……
“所以……昨日除了我们,还有鬼族的人。”陈荀很快想明白过来,后背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当时自己要是倒霉点遇上鬼族,那岂不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莫咎己啃着馅饼,轻轻点了点头,肯定对方的说法:“此事波及鬼族,估计会有大批推官派去陈府调查,对于我们而言,这是个好机会。”
而身边的桃花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不太明白他们再说些什么,只能吃着手里的甜馅饼,感受着白糖在嘴里融化,盘在头上的花枝又是绽放几朵,他喜欢这种甜甜的味道。
莫咎己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了,多揣了一个甜饼在怀里。
“那倒是,所以你定好计划了?”陈荀一边问道,一边把馅饼捏成小瓣,喂给虎虎吃。
“差不多,刑司在夜里会开始布结界,前后门各有两个官兵把守,翻墙和硬闯肯定行不通,但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进去,而且正好是在仵作间后面。”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夜晚很快就到了,如莫咎己所料一般,几乎所有推官都被派去了陈府调查,大部分百姓都围在街道两边,争先恐后地想一睹将军现身时的模样。
传闻那靖国将军早已化神,成为人神的存在,其神力滋补大地,途径之处皆是万物生长,身后跟随着万千花瓣飞舞,甚至听闻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除了其能力超群之外,更是有传言道,将军是个一等一标致的美人,容貌倾国倾城,行为举止端庄淑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当年她手握长剑,战马之上杀敌千万的模样。
想到这里,莫咎己不禁感叹百年前的修士真是不凡,以花草树木之灵修地魂,这也正是当时修士寿命长于现在修士的原因。
而现在的修士皆以天地灵气与自身人魂修炼,虽寿命骤减,但摆脱了地魂的限制,这一改变正是靖国将军的创举,开辟了另一条修真之道,她本人更是双魂齐修。
倘若是平日他肯定想尽办法一观将军的神威,但如今还是要事当前。
好在刑司府不在主干道上,几人绕过零星几个官兵。便到了刑司府的后墙旁。
“莫殃!你他妈又耍小爷是不是!”陈荀怒目圆睁地对方,强烈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他手指这墙下,气得说不出来。
“你的方法就是钻狗洞?!”
陈荀显然不能接受,就算自己是重犯,他也不能接受自己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
莫咎己挠了挠头,有些无辜道:“你别那么大声,这确实是唯一进去的方法了。”
陈荀盯着眼前的狗洞,那勉强可以钻过一个成人,莫咎己在一旁解释道:“你也别太激动,这洞我常钻,以前我犯了错被我阿姐丢出府外,都是从这洞进来的。”
陈荀表情复杂地看向莫咎己,难以想象对方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把虎虎放在地方,让它先钻进去,自己深呼吸了几遍,俯下身趴在地方两眼一闭,在莫咎己惊讶的眼神里,向洞里钻去。
莫咎己欲言又止,看着自己手上的缩小符不知如何。
等陈荀过去了之后,他转身看向莫咎己,刚想说让对方过来,就看到缩小了的莫咎己和桃花妖,两人从洞里面走进来,撕掉符箓后恢复原状。
陈荀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刚刚一脚把缩小的莫咎己踩扁泄气,他揪着莫咎己的衣领道:“莫殃!你他妈故意的吧!”
桃花妖见状,阻止陈荀的动作,伸出桃枝缠在对方手臂上,蹙着眉盯着陈荀,但被对方瞪了一眼后,桃枝依旧不肯松开,躲到莫咎己身后继续怨毒地看着陈荀。
莫咎己赶忙掏出身上剩余的四张缩小符,摊在手上安抚对方道:“冷静,冷静,我刚刚真是没来得及和你说。你看,我有给你准备符的。”
陈荀看着对方手上的符纸,僵持了片刻后才松开手,桃花妖的桃枝也才随即松开。
陈荀话语间仍旧带着怨气:“算了,小爷大度。不和你计较了,赶紧去仵作间。”
几人从仵作间的后窗翻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勉强能够看清,屋子里停放着不少尸体,并排地放在一起,莫咎己大致扫了眼,少说也有二十几具。
莫咎己捻符掐指燃了个明符,身后紧抓着他衣服的两双手才堪堪放下。
但不亮还不要紧,明符一亮,不仅是让陈荀和桃花妖吓了一跳,就连看惯尸体的莫咎己倒吸了口凉气。
何止是被抽干了精气那么简单,那些尸体简直连人样都没有了!
硬要让莫咎己形容的话,每具尸体看着就像是有着人形的木桩,皮肤呈现着深褐色,干枯得如同树皮,一块一块的硬壳附着在表皮之上,脸部更是骇人,一个个皆面容扭曲,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他们的眼睛深陷,眼窝中只剩下空洞的黑暗,仿佛灵魂已经被彻底抽离。鼻子和嘴巴也干瘪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两个小小的黑洞。牙齿暴露在外,因为嘴唇早已失水到无法覆盖它们,看起来格外狰狞。
尸体的手臂和腿部同样枯槁,关节处突出,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手指和脚趾弯曲成奇怪的角度,指甲长长地伸出来,更让人联想到树木的根系。
他们的身体上似乎没了血肉,只有深褐色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些尸体被破开的胸腔里,只有一颗被树枝缠绕裹紧的心脏。
这大概就是昨夜老兵嘴中的“树种”了。
莫咎己看着这些尸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因推官的身份,见过的死人可能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但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陈荀和桃花妖也紧紧地抓着莫咎己的衣服,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陈荀虽然试图保持镇定,但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这……这是什么情况?”
莫咎己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鬼族的手段吗?将人制成所谓的树桩?他心中想着。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就像是关节拧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