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善整理好仪装赶到前堂时,里面已乌压压跪着谢家人及宴饮的宾客,上首还坐着一位身着金丝交领蟒衣、面相阴柔的宦官。
显然就是前来宣读圣人旨意的公公。
宦官见李妙善好不容易出来,偏过头冷冷瞥她一眼,带着审视不屑的神色,双眼微眯,身子微微往后仰。尖细的声音从鼻孔钻出来:
“这位便是府里的表小姐吧?”
“正是正是”,柳氏起身拉过她的手朝中间走去,催促道:“还不快拜见公公?”
李妙善心里冷哼,一个狗眼看人低的阉人,还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不成?居然来谢家摆上谱了。
她虽不常出门,也多少听赵含笑说过几嘴,这个宦官姓王,本名王大庸。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饥荒年间无奈之下割了命根子进宫当太监。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那些资历比他大的内侍也相继死去,王大庸的身份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近几年更是被提拔到圣人身边贴身伺候,权势滔天。仗着圣人对他的信任倚重,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大肆收敛钱财置办产业。不知残害了多少平头百姓。
更猖狂的是,天子脚下,他居然敢公然在长安城街上强抢民女,狂妄至极。每每被他掠夺到宅子里的女人,无不是用尽各种阴毒手段折磨。
没有了男人行事的命根子的宦官,又身居高位,内心多少带着阴辣狠毒。
年前不久,王大庸在朱雀街上一眼相中了一貌美女子,二话不说直接掠夺回府。次日才知晓那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千金惨遭折辱,清白全无,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不日便趁下人不注意于家中服毒自杀。
礼部尚书爱女心切,一直将唯一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不论女儿行事多乖张,平日他跟夫人都不忍苛责。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下去。
可如今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没了,对方还是个内廷宦官,这叫尚书如何忍下这口气?势必要叫对方为女儿偿命!故而公然在朝堂上斥责弹劾王大庸,要求圣人严惩此贼。
圣人年老昏聩沉迷酒色,早已习惯王大庸在身边服侍,加之不久前进宫伴驾的无为天尊更是经王大庸一手引荐。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心里也舍不得重罚王大庸 。
最后只不过做做样子命人将其押到诏狱关了几天,仅此而已。
可怜的礼部尚书,膝下唯一的女儿就这样悲惨哀戚地去了,却连一个阉人竖子都奈何不得。
二老每天以泪洗面,对王大庸一派的宦官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事儿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自此不少百姓家中长相貌美的女孩儿都被家人警告莫要出门抛头露面,否则遇上王大庸可就完了。
连身居高位的礼部尚书都斗不过一个阉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更不敢惹。
为此,逢年过节遇到盛大节日,有些耐不住热闹的闺阁小姐实在想出去,又怕遇到王大庸,只好女扮男装或者脸上戴面具做掩饰。
李妙善对阉人都发自心底的厌恶,不仅仅是王大庸。
她清楚记得当年圣人旨意下达让阿爹领兵击退康居,就是由一个身着青紫色衣袍的宦官前来宣旨。
那位宦官恼怒明威将军下跪不及时,恼羞成怒竟对其拳打脚踢。阿爹堂堂武将却受一阉人折辱,这要放旁人身上早忍不了了,可阿爹念其代表圣人脸面,并没有做出反抗,只跪在地上默默承受着。
李妙善当时被乳娘抱在怀里捂住嘴巴,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忆及前尘往事,李妙善眸光越来越冷。可心中知道王大庸今日前来是为圣旨之事,关乎着自己后半辈子幸福,心中纠结了片刻,无奈只好跪下给他磕头。
王大庸在前堂等得颇为不耐烦,心里暗道等李妙善出来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没想到人一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红裙翠袖,婷婷袅袅。娇小玲珑的身躯正跪在地上。
真国色也。
王大庸两眼焕发精光,心里啧啧称叹。这个表小姐,比之圣人身边极为受宠的淑妃更为明艳动人。
淑妃原本是大慈恩寺的姑子,得幸被圣人相中选进宫做了才人,后踩着她人头颅一步步往上爬,成功晋升为淑妃。
淑妃面容妩媚多姿,一看就是风尘女子面相,房中秘术更是了得。圣人耳顺之年的身子本不该重欲,却被淑妃勾得欲罢不能,二人常常彻夜笙歌、欢宵达旦。
不久前,圣人更是连早朝都罢免了。
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只是淑妃娘娘美则美矣,却已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连浓重的妆粉都遮不住,颇有些徐娘半老的意味。
可面前这位女子亭亭玉立,年纪尚轻,浑身如刚剥下外衣的荔枝,鲜嫩饱满晶莹剔透,散发着独属于少女的气息。
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佳人。
可惜了,若是让他早些时候遇到,也不至于便宜了赵家那小子。王大庸虽狂妄却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圣人是他唯一的靠山。要是招了圣人的恶,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可就真白费了。
而如今李氏与赵柯得圣人赐婚,黄纸黑字的诏书板上钉钉,他万不敢违背圣人旨意。
只能拱手让人了。
想到这里,王大庸颇觉肉疼,已经把李妙善纳入私人物品范畴。心里还在仔细思索日后该如何把人夺到手里好好品尝一番。
赵家小子,一介书生,位卑言轻又懦弱无能。即使将来吃了这个哑巴亏,估计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李妙善跪在地上,感觉上首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既恶心又反感。余光中注意到谢敬仪正端坐在西北角太师椅上,心中了然。
谢敬仪连圣人都不放眼里,还怕王大庸一个小小宦官?因而王大庸宣读圣人旨意时,在场众人唯独谢敬仪一人倨傲坐在旁边。
王大庸自然也注意到旁边的侯爷,心中恼恨,东平侯不给他面子也就罢了,居然敢堂而皇之对圣人如此不恭。
这是要谋反吗?
冷哼一声,拔高声调道:“谢侯爷,咋家奉圣人旨意前来,手持圣旨如同圣驾亲临,你缘何不跪?”
谢敬仪扯一下嘴角,不紧不慢喝一口茶,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咸不淡回答:
“本侯前不久亲自率军诛灭康居逆贼,不小心伤了膝盖,实在跪不了,还望公公宽容一二”。
受伤?王大庸细长的眼上下打量谢敬仪,心中忍不住冷笑。这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模样,实在不像受伤该有的状态。
只是他一个内廷宦官,虽得圣人倚重却手无实权,明知道谢敬仪对圣人不恭却说不了什么。
毕竟人家可是手握重权的柱国将军,统领着西南边陲大军,连太子殿下都对其忌惮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