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敬仪已怒到极致,下巴胡子都被气得发抖。他骁勇善战又力大无穷,比之当年廉颇丝毫不逊色。
即便已过耳顺之年,仍宝刀未老。
他用力往旁边桌椅上一踹,转眼桌椅坍塌变成一片片废料。
留下一句“谁也不必劝,我自有成算”,便甩甩袖子大步迈出去。
好好一顿家宴,顷刻之间变得混乱狼狈。
“允儿,你的伤怎么样?”柳氏捧着谢允的脸,心疼后悔溢于言表。
都怪她,刚刚就不应该下如此重的手。
谢允懒得回答,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李妙善身边:“瑶儿妹妹,你怎么样?”
李妙善衣衫凌乱不堪,精心打扮的发髻也散落下来,地上掉了不少金钗首饰。
几缕头发顺着泪水粘在脸上,额头更是磕得红肿,隐约可见血迹渗出。
谢枢坐在旁边,见她如此模样,一颗心窒息了半瞬。本能之下想站起来把人抱在怀里。
可……他怎会有如此想法呢?他又有何立场抱她?
真的醉了,真的醉了。醉得还如此严重。
他努力摇头,想借此保持几分清醒。可心口处却越发绞痛,几乎不能自已。
自遇到李氏,他心绞痛的毛病犯得愈加频繁。
常山在身后见主子面色惨败,右手紧紧捂住心口。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忙从怀中掏出药丸来给谢枢服下。
谢枢就着酒水服下药丸,半刻钟后才逐渐和缓过来。看着不远处的谢允心疼把李妙善抱在怀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隐在长袖宽袍处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转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却勾起几丝笑意。
缓缓站起身略微整理自己袖袍,对身后的常山道:“咱们走吧”。
这家宴是没机会吃了。
李妙善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处更是堵塞一片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她苦苦拉着谢允的手哀求道:
“大表哥,青桐自小服侍在我身边,能不能让下人不要打她?最该打的人是我,她是受了无妄之灾,求求你放了她吧”。
青桐早已被人拖到堂外院子里,厚重的板子沉闷落下,带着冷啸的风声。
仿佛是怕李妙善担心,青桐即使被打得血肉模糊面容扭曲,也拼死抵住牙关不露出半丝痛苦的求饶声。
谢允听完此话,只低下头不敢看她。嗫嚅道:“此事祖父意欲已决,你知道他老人家性子,一旦决定好的事无从更改……”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不行!”李妙善倏然站起身要往外面冲去。却被谢允谢柔拦住。说什么也不让她跨出这扇门。
柳氏今晚也被谢敬仪莫名其妙的决定搅扰得疲惫不堪。
眼见着侄女还如此不省心,厉声道:“瑶儿,青桐以下犯上惹怒了侯爷,如今不把她发卖已是开恩。你竟还觉得她是受无妄之灾?”
“早些时候我就劝你性子莫要如此柔弱,你对这些狗奴们越好 ,她们越会蹬鼻子上脸踩到你头上。如今不正是血淋淋的教训吗?”
“姑母,青桐是护主心切……”
“你别说了!今日你若敢跨出这个门就是藐视侯爷威严。你想想我这个姑母夹在中间是如何两头为难,你让我如何做?”
“姑母……”李妙善眼泪几欲流尽,眼睛剩下殷红的血丝。沙哑地哀鸣着。
柳氏不耐烦吩咐旁边丫鬟:“快将小姐扶下去休息”。
话未说完,李妙善如同冬日从枝头上落下的雪梅,轻柔悲壮地倒在了地上。
“瑶儿妹妹!”
……
李妙善终于被允许去看青桐,她被下人架在板子上。厚重的木板一声声落下,转眼青桐嘴里便呕出血来。
丝丝缕缕流到地上,顺着砖缝隙逐渐蔓延开来。
李妙善拼死想冲过去,可身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揪着她,动弹不得。
她想大声喊青桐,可嗓子却仿佛被人用泥塑封住,丝毫开不了口。
只能蹲下身子无声在旁边落泪。
雨水伴着血水,远望去奇诡研丽。
青桐痛苦趴在板上,好似心灵感应到小姐的存在,突然朝李妙善的方向望过来。
李妙善心下激动,刚想朝她招手,可下一瞬却看见青桐双眼流出黑紫的血来,伴随着漫天大雨闪电。
天空不知何时已黑云密布,沉闷的雷鸣声从远方滚滚而来。瓢盆大雨倾泻而下,似要把这天地间的痕迹都冲刷干净。
青桐嘴角强撑着对小姐露出笑容,遥遥伸出手冲她示意。刹那间头颅往旁边一摆,手重重砸落在板子上,没了气息。
李妙善浑身颤抖痛苦大叫一声:
“不!不要!”
下一秒惊恐无措从床上坐起来。
“瑶儿?瑶儿?”柳氏一直守在李妙善床旁。见人双眼充血面容苍白坐起来一言不发,活脱脱一个水鬼模样。
担心不已,忙小心问道:“瑶儿,你怎么样?”
李妙善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乍然看到柳氏坐在旁边,扑上去抱住她。
带着哭腔问:“姑母,青桐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柳氏看她疯疯癫癫的模样,也有几分心疼,两手轻轻拍在她后背安慰:
“瑶儿放心,青桐不过受了些轻伤。我已命人请郎中给她医治,眼下正在下房养伤”。
“真的?”
“自然是真的。姑母什么时候骗过你?”柳氏心里叹一口气,看来这事真把瑶儿吓坏了。本来安静沉稳的性子如今变得惊弓之鸟。
“我去看看她”,李妙善听完二话不说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往下房奔去。
柳氏呵斥她:“你身子未好,疯疯癫癫到处跑什么?都跟你说了青桐无碍只是皮外伤,至于如此心急如焚?昨晚你高烧昏迷差点丢了半条性命,眼下情况比青桐还要严重万分”。
“听姑母的话,先躺回床上好好休养。待养好身子青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到时候姑母再让她回你身边伺候,如此岂不美哉?”
柳氏说完便吩咐旁边庆嬷嬷:“快叫胡御医过来”。
李妙善看到姑母愈发阴沉不虞的脸色,无可奈何只能重新躺回床上。嘴里还在反复确定:“青桐当真无事?”
“千真万确”。
“可我刚刚梦到她满身的血倒在雨幕里……”想到方才如同亲身经历般,李妙善就忍不住难受。
“姑母跟你说过多少遍,梦都是反的。再者谢家百年士族门阀,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打死丫鬟这等惹人诟病之举”。
“那就好”,李妙善听完长长舒一口气。
庆嬷嬷带着胡御医进来,“夫人,胡御医到了”。
柳氏眼睛倏然发亮,转身站起来道:“劳烦御医看看小姐身子如何了?”
“夫人稍等,老夫这就为小姐查看一番”。胡御医是宫中太医院有名的太医,专为宫妃皇室及门阀高官诊脉看病。
他低头打开药箱子,拿出诊帕覆在李妙善手腕处,小心诊起脉象来。
片刻后起身朝柳氏行礼:“夫人,小姐脉象虚浮乃急火攻心所致。须得好好静养,万不可再劳神伤心”。
“昨晚汤药的配方不变,连着煎服三日,一日三次。如此三日过后小姐病情自会痊愈”。
“如此甚好”,柳氏从椅子上坐起来,对旁边嬷嬷吩咐:“庆嬷嬷,你领着胡御医出去,记得要重赏”。
“老奴遵命”。
“瑶儿,你昨晚突然晕倒,真快吓死姑母”,柳氏后怕地揉着李妙善的头:
“所幸你身子并无大碍。否则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面对你九泉之下的阿耶”。
“姑母,您待妙善如亲子,阿耶阿娘在九泉之下感激您还来不及”。李妙善脸色僵硬得没有感觉,依旧挤出一抹笑意安慰柳氏。
柳氏听着这话,搭在李妙善后背上的手僵了半瞬,眸色幽深。
一闪而过的愧疚心虚,转眼又消失不见,快得李妙善丝毫未察觉到。
可到底是没有察觉到,还是不愿察觉。只有李妙善心里清楚。
半晌庆嬷嬷折回来,手里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柳氏接过来道:“我来吧”。
说着拿起汤勺舀起汤药吹了几口,感觉温度差不多,便递到李妙善嘴边示意她喝下。
李妙善摇头拒绝:“我自己来就行,何必劳动姑母?”
柳氏侧过身子摆脱她伸过来的手,嘴里说着:“你身子虚弱,就别讲究你的我的了。快把药喝了才是正理”。
李妙善还是摇头。她一个晚辈怎好劳动长辈服侍?又不是没长手脚。本来姑母掌管中馈已是繁忙不堪。
见她执意,柳氏故作恼怒:“再不喝姑母可要生气了”。
无可奈何,李妙善最终只能乖乖低下头把汤药喝下。
柳氏看着她乖巧窝在自己身旁,心也不由得发软,笑着赞叹道:“这样才乖”。
想到柳家曾对阿弟做下的丑事,她本想着把李妙善养在身边弥补一二。可人还未及笄便被侯爷定下此婚事。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等喝完药,她接过帕子小心擦拭侄女嘴角旁黑色的汤药痕迹。看到妙善紧锁的眉头,知道她还在想赐婚那事。
安慰道:“瑶儿,事已至此你就看开些,虽说太子比你大了十岁,却是天潢贵胄、万人景仰的储君。你嫁他就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妃,不比嫁赵家那个身无功名的小子好上不少?”
“你应该知道,结婚是大事,跟婚前风花雪月浪漫遣倦的恋人不同。往后要面对各种柴米油盐一罐子糊涂事”。
“与其到时候夫妻相看两相厌,倒不如嫁给太子,起码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手里握着权利。即使最后殿下厌倦你也无妨,底下的妾室通房总归越不过你去”。
“你要知道,男人最不可信。姑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新婚之时主君待我情意绵绵,可最后谢枢谢冲这些妾生子不也一个个接着往外冒?”
说着柳氏面容逐渐扭曲,双手不自觉攥紧榻上的锦被,咬牙切齿道: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为了谢枢的生身母亲,那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而抛家弃子。”
“合着夫妻一场如水中月镜中花,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都怪杨氏那个贱人,要不是她,主君也不会如此恨我……”
柳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呼吸急促起来,似乎陷入滔天的怨恨中。
庆嬷嬷就守在一边,看着夫人神情恍惚,即将要说出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忙大声提醒道:
“夫人,大少爷还在存直堂等您。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柳氏脑子一窒,终于清醒过来。看到李妙善凑在她前面带着担忧看她。
暗暗松一口气,幸亏庆嬷嬷提醒得及时,否则她在怨恨裹挟之下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胡话来。
随即站起身道:“既如此,姑母就先回去了。瑶儿一定要好好休息万不可伤神”。
“丫鬟们就在门外,你要有什么吩咐就喊她们进来”。
“妙善知晓。姑母快些去吧,否则大表哥该着急了”。
柳氏冷哼一声。那个浑球儿,守在存直堂等她不就为了询问瑶儿的情况?
比对他这个亲娘还要上心。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谢枢最开始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比较合适,后面也能增加更多矛盾。所以把前面的内容都大改了一遍,因此追过前面内容的读者宝宝可能会觉得前后衔接不上。非常对不起【哭泣】[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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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