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喃喃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崔蓁本伸着懒腰的手臂一顿,哈欠还闷在原地不动。
但很快,她放下手。
“管他呢,故意也好,不是故意也好,反正和我没有关系。”她跟着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冒了些水汽。
“走咯阿元,我听说最近城里新上了鹅梨,我还没吃过这个呢。”她从那小坡上一步踏了下来,转过墙角,走至檐廊下。
寒风又紧了些,远处山云灰蒙。
总觉得明日便会落雪,也不知道阿徵去那什么劳什子枢密院画画,那地方的炭火充不充足,可莫要冻坏手了。
那皇帝也真是的,又不是多重要的事,等开了春再画不好吗?非要等这冬日里的季节。
但崔蓁也未再多想下去,她一门心思还在鹅梨上,扯着阿元就朝街市走。
***
崔府自立冬以后,日日都有陆续的车子往后院里运冬菜,崔府来往之人比往日里要多上许多。
后门大敞,但崔氏夫妇不常往此处来,多为崔府下人们聚集地。
因收冬菜,比往常更热闹些。
崔蓁却是时时往这里跑。
因她实在爱吃鹅梨,刚运进来的梨子最为鲜嫩,她随手拿了几个往袖子里一塞,又偷拿几个给让青夕藏着,身子微挡,便与崔府里的一些还年少的家生子们说着闲话。
大多时候她都习惯背靠漆木柱子,闲散着性子讲着些家长里短。
直至掌灯,关了后门,崔蓁才会与崔府的诸多仆人们都一起散去。
从后门的小院再往前几进,绕过折角处,为扛冬日严寒,前几日崔成着人修了檐廊前头的几处松散处,此时也落了工。
再往前过亭子水榭,便是崔成与大娘子的院子玉楮堂,此时侍从们陆续从主屋里退了出来。
屋里点了几盏油灯,寒风跟地紧,便早早阖了门窗。
崔成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身子往油灯处靠近,大抵是想看的更分明些。
一旁的秦氏倒了杯茶水,轻轻推了过去,神情小心地开口问:“官人,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崔成翻了一页,低着头道:“说。”
“是这样的,咱们苒儿等过了年,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官人可有什么主意?”秦氏凑近身,声音里还夹着柔婉,是商量的语气。
崔成手上书页本意翻过,但却又翻了回去。
他抬起头来:“苒儿倒也的确到了年纪了。”
秦氏听闻,面色一喜。
她拂了拂耳畔的钗环,发髻上这枝石榴金簪镂空打磨细致,就着光色泛着毫不遮掩的光泽。
如今这石榴簪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式,是根据崔成的海棠图所来的纹样,她今日特意将其簪在鬓发间。
“官人自说得是,我想着,咱们定当早早考虑起来,不然临邑城好的小郎君们都可要被抢光了。”
“我心中自有些打算。”崔成把书放到案面上,他却没有抬头看秦氏一眼,只盯着一角案面出神。
“官人可有人选?”秦氏手一顿,缓缓放下收回了袖子里,语气不急不缓。
“我瞧着,孙家五郎就不错。”崔成抿了口茶。
秦氏却眉头一皱:“哪个孙家五郎?”
“难道是····”秦氏急急出声,“他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孙家又非世代簪缨,他家的儿郎,如何配得上我家的女儿。”
崔成将茶盏一推,面色微变:“若要说官职,我也不过是一个礼部员外郎,还没到五品呢,倒也不知是谁配不上谁。”
秦氏见崔成面色有异,声音便低婉了下来:“我也不过是急了,只是实在是心疼苒儿,最起码····”
秦氏低了声:“官人,苒儿自幼便被人拐走,多年不在你我身边,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自当要找一个最好的人家,何况,本与苒儿定婚约的是王家七郎···”
秦氏随后又接上:“我并不是说如今许了蓁丫头过去便是不好了,只是咱们苒儿寻的夫婿,自是不能比王家差的。”
“官人,我妇人家不懂什么,只期盼女儿这辈子能有个好的归宿,便是最大的期望了。”
秦氏说着声线逐而梗塞,微微抬手拿帕子拭了拭泪。
崔成见此,也叹了口气:“我知晓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呢。”
秦氏神色稍稍一变,又抬头问道:“对了官人,我前几日听苒儿说,官家还赏了她看画呢,可有这事?”
崔成再次端起的茶水到了嘴边,还未沾上唇,却重重一搁放回了案面。
书案间的水渍落下块块斑驳。
他的面色竟比方才还要肃容:“此事正也是我担心的,那宫里并不是什么好的去处,我只期盼,官家并没把苒儿放于心上。”
秦氏眉宇微动,垂了目,身子坐回去些,距离崔成愈发远了些。
妇人细细的眉毛稍稍一挑,语气平淡道:“官人说得是,那宫里自不是什么好去处。”
声音有些凝涩,与那跳动油灯明明灭灭,起伏不定。
“天色也不早了,我唤人给官人更衣,官人且早些睡吧。”秦氏又道。
她直起身,唤了贴身的女使进屋。
她自己先绕进屏风后,拆卸朱环。
不知是力气用的大了些,那枝石榴簪勾住了头发,她试图扯下来,但却被镂空出的转角牵绊,生生乱了发髻。
妇人似有些不耐,手腕一用力,径直把那钗子扯了下来。
她低头看了眼,见发簪上还顺带下几缕头发,盯了半晌,才就着灯火细细摒除了,将那钗子放回妆匣。
今夜风声紧,怎么听都觉得闹人。
*
“崔蓁,你怎么才下课就匆匆往外跑?”郭恕见崔蓁随手一推书册,就匆匆朝外跑去。
他喊了一声,只得了崔蓁远远落下一句话:“有事,迟了就来不及了。”
“吃饭也没见她这么急过。”郭恕叹了口气,慢吞吞整理自己的东西,无奈着摇了摇头。
他抬头注意到那王祁也望着崔蓁消失的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恕挑了眉,低下头端正椅子,便揽上相熟的同窗,便也飞速朝外归家去。
崔蓁跑得飞快,她早日里便着青夕去买了糖瓜蒌。
青夕在图画院门口才递给她,崔蓁便一股脑又继续往前跑,实在是怕自己赶不上阿徵下班。
今日是阿徵第一天去枢密院画壁画。
夏椿今日去了三清观,就连刘松远也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庆祝阿徵开工顺利的任务便交到了她的头上。
衣衫厚重,且一边奔跑一边呼出寒气,但崔蓁很快便发了细汗,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
直快至宫门口,她才停下脚步,试图缓了缓气。
她扶着一旁的黑漆杈子,大口喘着气。
陆续已经有官员从那厢窄门里出来,远处宫墙上的日头因冬日雾朦重色,也显得并不红艳,转而渐渐朝着宫阙低洼处倾斜。
渐渐到了掌灯时分,四处的方栀灯燃起。
四时的小贩叫卖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但寒气更重,退了汗,崔蓁便觉得愈发冷,她捂了捂手,朝着手心哈气。
她把那糖瓜蒌藏在怀里,生怕它冷了味,又使劲垫着脚朝着远处张望。
落了叶的桧树只剩下伸张的枝干,在夜色里落下大片的投影。
崔蓁耸了耸鼻子,接而,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一盏防风灯只照亮了青碧色一角,它顺着一侧行道缓步朝着崔蓁处走来。
清淡的颜色,于四方城里走向市井繁华。
“阿徵,阿徵。”崔蓁踮着脚招手。
青碧色在远处一顿,接而便疾步许多。
少年人停在距离崔蓁几步前。
晨出暮归,丹青之事若是投入,极耗精神,只是他的疲倦倒比别人藏得好些,出宫门后稍稍流露出些许。
他身上还残留着方才从枢密院炭火处带来的暖意,因而还夹着些书香墨气。
但眼前少女的鼻尖冻地通红,可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便瞬间倒映出明亮的光色。
方才那些疲乏似也烟消云散。
“子生和刘松远都有事,今日你开工,就只剩我给你祝贺啦。”少女眉眼一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袋子。
她微开了个口子往里觑了眼,后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把那纸袋子一股脑递到沈徵手里。
沈徵闲着的一只手一重,纸袋子还有些温温的热气,倒不像是因着里面的东西,反之是因为在怀里揣地久了,所以带了她身上的温度。
“糖瓜蒌,龙津桥南买的,庆祝你开工顺利!”崔蓁把手缩回衣袖里,对着身前的少年笑盈盈道。
随后少女又狡黠地眨眨眼睛,凑近压低声:“还是我最仗义吧?”
沈徵身子顿在原地,看到少女的脸忽而在他眼前放大,方才心头的情绪还来不及细觉,此刻便又只剩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明明有许多话至嘴边,临了却一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连手里的糖瓜蒌好像也比方才重了许多。
“阿徵,你怎么不说话?”崔蓁见沈徵愣神的模样,她歪了歪头又靠近些,想细细分辨他的神情。
见沈徵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想看得更分明,沈徵却往后退了几步。
躲至灯火阴影里,便再瞧不见表情。
黑暗里,少年闷声回:“没···没,谢谢。”
两个小朋友超级可爱,我们蓁蓁完全是直球选手,然而自己一点也没察觉到嘿嘿。
超级感谢一直陪伴的姑娘,抱住揪咪一大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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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糖瓜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