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怀熹找到秦不羁时,他刚被王霸送回凤来客栈不久。
秦万岁得知父亲受伤的经过心情复杂,一方面埋怨冉彤下手太狠,一方面又觉得秦不羁咎由自取。
随后想他今番吃够苦头,近期都不能为非作歹,也未尝不是好事,含泪劝说:“阿爹为我吃苦受累,既坏了名声又损了阴德,这次就当老天爷给的教训,日后还请您自珍自重,切莫再为孩子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秦不羁千余年来不断为给儿子求医问药,干了无数缺德事,一直受到秦万岁强烈反对。他不怪儿子辜负他的爱心,只怨两个人:一怨上苍不长眼;二怨亡妻太狠心。
那糊涂娘们要是早知道我们的儿子这么善良正直,当年也下不去手吧。
怨到最后仍怨自个儿没用,那会儿没能阻止悲剧,后来也找不到良医治愈儿子,永远一筹莫展,身不由己。
他瞧着秦万岁病弱哀伤的模样,心疼得忘记自身伤痛,愧疚道:“是为父大意了,没能猎到那头白泽,耽误了你的病情。幸好还有老李给的药方,等为父歇息片刻就去给你配药。”
见他死不悔改,秦万岁急得跺脚:“阿爹是打定主意不听孩儿劝告了,孩儿宁死也不吃用别人性命换来的药!”
秦不羁没想到这事也暴露了,惊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秦万岁气愤不语,王霸说:“那黑鱼精让冉丫头帮忙求情,冉丫头跟你见面前已找过万岁了。”
“什么?又是那死丫头坏事!”
秦万岁听不得父亲爆吼,连声怨王霸多嘴。
王霸笑道:“你爹已和冉丫头结下死仇,这事说不说都一样。”
若非儿子在场,秦不羁准会烧了整条街泄愤,目眦尽裂呼啸:“死丫头定是我父子前世的仇人,待我伤愈先屠尽冉家满门!”
王霸让秦万岁莫着急,替他劝阻秦不羁:“那丫头是冉家的叛徒,兴许正巴不得你替她杀人呢。”
秦万岁认为冉彤安全脱逃,暂时无碍,先全力保护黑鱼精一家,警告秦不羁:“冉姑娘的事稍后再说,阿爹先答应孩儿不去杀那黑鱼精的儿子。”
秦不羁急忙辩解:“万岁,你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妖兽本不算人,何况那小黑鱼尚未化形,就是条普通的鱼。菜市场上每天宰杀成千上万水族,你同情得过来吗?”
秦万岁不得不再跟父亲讲道理:“即便是鱼也是人家的宝贝儿子,阿爹既爱护我,就该体恤他人的骨肉情。你若不答应,孩儿自今日起便不吃药了,希望阎王爷早点将我收了去,好抵偿阿爹这些年犯下的罪孽。”
秦不羁最怕儿子诅咒自己,又气又急,叫苦连天。
王霸暗笑世间一物降一物,拍着秦不羁的肩头劝解:“三哥且听万岁的吧,病由心生,他心里难过,再多药吃下去都枉然。你去问问那开药方的人,有没有其他死物能替代这一味药,我帮你去找。”
话到这里,古怀熹倏地从窗户外飞进来,他在七曜城的地位高于秦不羁和王霸,二人忙起身迎接。
秦不羁惊讶:“二哥怎么来了?”
王霸思维比他敏捷,问:“是不是君上有差事派给我们?”
古怀熹先亲切地跟秦万岁打招呼:“万岁,近日身体如何?”
秦万岁微笑行礼:“多谢二叔挂念,小侄一切安好。”
秦不羁没儿子稳重,皱眉诉苦:“好什么呀,二哥你看这孩子的病情又严重了,隔两三天就吐血晕倒,可把我愁坏了。”
古怀熹扫一眼秦万岁,看出他的枯血症又呈恶化趋势,说:“待会儿我们先带万岁去找老六和老七,合我们五人之力为他洗筋伐髓,应该能再次控制住病情。”
秦不羁先喜后忧:“自上次求过老六以后,足足被他念叨了两三百年,我真受不了那小气鬼。”
古怀熹说:“为了万岁,你受点委屈又如何?这次我替你开口,量老六不敢罗唣。”
秦不羁忙向他作揖道谢,天底下能让他这么毕恭毕敬的人屈指可数,古怀熹算半个。
王霸等得不耐烦了,再问古怀熹:“二哥不会是专程来探望万岁的吧?”
古怀熹戏谑:“看把你小子急的,年纪一大把还没万岁有耐心。”
王霸嬉笑:“我只比万岁早生了两百多年,没他显嫩而已。”
他说话的表情真如孩童般天真顽皮,众人笑开怀,秦不羁嘴咧得能塞进拳头,古怀熹只略微弯了弯嘴角,优雅得体,和其他人画风迥异,而后严肃起来。
“方才雪千重派陈淳和陈砚山去七曜城了,陈淳说他今早在松阳见到过夏炎。当时那老魔假扮成散修,靠不知名的法宝掩护骗过陈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秦不羁和王霸大吃一惊,王霸忙追问:“陈淳凭什么说那人是老夏假扮的?”
古怀熹转述了陈淳给出的理由,问一脸呆滞的秦不羁:“老三,君上命我问你,他赐给万岁的映真镜现在何处?”
秦不羁并不蠢,已明白他在暗示老魔使用的法宝就是白子落炼制的映真镜,而这也是离恨天派人去七曜城问责的原因。
秦万岁反应更快,担心白子落怪罪父亲,忙跪地禀告古怀熹:“二叔,是我擅作主张将映真镜赠与他人,请您回禀君上,一切罪责都由我承担,求他不要怪罪我阿爹。”
古怀熹扶起他,追问:“万岁,你把映真镜给谁了?”
秦万岁预感冉彤会受牵连,这个口着实难开。
秦不羁恍然大悟,拍着脑门气嚷:“我说冉丫头哪儿来那么厉害的震爆符呢,原来是老夏给的!当初她自称是被人追杀时误入翡翠城,老子还信了,真是猪脑袋!”
王霸悄悄瞥他一眼,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古怀熹听了秦不羁讲述他们父子与冉彤的恩怨纠葛,点头道:“错不了了,这小丫头是夏老魔的手下,如今正跟随他行动。”
秦不羁摩拳擦掌道:“抓住她就能找到老夏,这回更不能放过这死丫头。二哥,你去求求君上,我定会寻得那老鬼下落,将功赎罪。”
古怀熹宽慰他:“你且安心,君上说了不会责罚你和万岁。”
这话对秦万岁不起作用,他心绪纷乱,深深为冉彤焦虑。
只得罪父亲,自己还能护着她,而今跟那众矢之的的老魔头扯上关系,就是刀尖行走,步步危险。
古怀熹见孩子脸色更差了,以为他受惊过度,取出一粒药丸让他服下。
“这是君上特意为你炼制的九阳再生丹,吃了可暂保你无恙。”
炼制九阳再生丹的主要配料是太极逆命莲的花朵。
此花濒临灭绝,只七曜城内栽种了几株,每三百年开放一次,每次只开寥寥数朵,是无价的奇珍。
秦不羁惊讶不安:“君上之前想用那太极逆命莲为少主炼制升阶丹药,怎能为我们浪费?”
古怀熹笑道:“君上说万岁的病不等人,而少主来日方长,自然是先救人要紧。”
白子落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是他悉心培养的继承人,肯割让爱女的利益给属下,真是恩深义重的好主公。
秦家父子万分感动,一起朝七曜城的方向跪拜。
秦不羁感慨道:“君上真是举世无双的圣人,可惜当年受老夏蒙蔽,与之结拜,落下污点惹人诟病不休。近来离恨天连番找我们的茬皆因那魔头而起,真不知君上还要被他连累到什么时候。”
他起身使劲拍了拍王霸的背:“老八,我决意拼死抓捕夏老魔,你可愿助我?”
王霸愣了愣,笑应:“我正愁三哥跟我客气,不想让我帮忙呢。有了消息你可得及时通知我,我一准赶去支援。”
古怀熹要先帮秦不羁疗伤,吩咐王霸去城内布置鹰眼,监视松阳修真界的动向。
王霸离开客栈直奔之前冉彤藏身的森林,一路欢欣鼓舞。
有胆识够仁义,这样的小辈的确是他赏识的类型,被迫害了一千年,他老人家还没改变好恶,不愧是人界唯一真仙。
他抵达原址,仔细搜索,没发现那丫头的踪迹,无限懊悔地拍打膝盖。
“我真该在她身上留个记号才是!”
失落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摘掉后还有满树绿意盎然的喜悦。
他掏出储物袋里的《云影仙踪记》,右手颤抖着轻轻抚摸封皮,看透世事的双眼慢慢浮起久违的泪光,欣喜这睹物思人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师父,您没事就好,弟子终于等到您了。
陈淳对老魔下监视禁制时老魔一清二楚。
这小人当了多年叛徒还厚颜无耻地使用师门的法术,也全靠他这份无耻,老魔才能在法力不及的情况下破除禁制。
同出一门,这禁制的缺陷他都了解,靠技巧就能化解。
他离开松阳赶往灵樾森,去核实那蚊女的身份。
封家人还在为封七郎办丧事,前来吊唁的妖怪络绎不绝。
老魔隐身潜入灵堂,封家只五娘、六郎在忙着接待客人,其余人都不在。
收到他的秘密传音,五娘惊奇回应:“夏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已查明案情?”
老魔说:“我昨晚见过那真凶,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昨夜子时前后你三哥、四哥在哪儿?”
“昨日我兄妹五人此守灵,入夜三哥、四哥说老爹交代他们出去办事,今早才回来。”
“封驸马有说让他们办什么事吗?”
“我后来问老爹,他说原本不想通知两位舅舅,但想这样不合情理,便派三哥四哥去报丧了。”
“原来如此。那三郎、四郞现在何处?”
“他们去清理七弟的洞府了。夏爷若急着找他们,我陪您过去。”
封五娘猜到老魔找两位哥哥是为着小弟的冤案,老魔听出试探之意,不愿在事情明朗前扰乱他们家人间的关系,借口想找三郎四郎帮忙,无须麻烦她,问得封七郎的住址后火速前往。
封七郎住在南华州西部的桃花山,老魔找到他的洞府,护院阵法已被破除,三郎四郎正在洞中整理弟弟的遗物。
老魔敛息藏踪,先放神识进洞探查。
洞中物品都被规整到一处,四郎忙着分类,三郎在一旁翻看七郎练功的手稿,看了一会儿心酸悲叹:“七弟真是个刻苦的孩子,我可从没像他这样用心整理过笔记。”
四郎跟着惋惜:“这小子最像老爹,做事踏实,舍得下苦功夫。可惜运气太差。”
三郎听了更难过失语,缓和好一阵终没忍住抱怨:“二姐真是个丧门星,从没给家里带来一件好事,现在连七弟都被她害死了,我们这样帮她隐瞒,真对不起老爹和七弟。”
见他不打自招,老魔不由得唏嘘。
昨晚他看到那蚊女的原形后便怀疑她是封家人,毕竟整个虫族只封无牙和金翅公主的后代是蚊子与蜈蚣杂交的大妖。
后来那蚊女被两个十级大妖救走,他在追捕三妖的过程中联想到封三郞和封四郎在封七郎冤案上的蹊跷态度,便疑上他俩。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很准确。
证据还不够充分,他继续窥听兄弟俩谈话。
封四郎开导三郎:“我完全理解三哥的心情,可事已至此,咱们除了替她隐瞒又能怎样?总不能再让老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况且我看二姐也挺难过,她跟老爹关系差,对我们几个弟弟妹妹还是很有感情的。要怪就怪那男的是害人精,我正想同你商量,这回我们真得放下顾虑,等支走夏爷就尽快设法除掉那人,否则二姐迟早被他给毁了。”
封四郞语气转狠,封三郞的反应更怨愤:“你最后这句话才合我心意,我看不必管夏爷了,我们这便去杀了那人为七弟报仇。”
“不妥,他修炼邪功,寻常手段杀不死,得先破了他的功法才能永绝后患。再有,行动时得瞒着二姐,不然她准和我们拼命,到时仍会惊动家里人。”
“唉,我发现‘女怕嫁错郎’这句话太有道理了。当初我们就该强烈反对二姐找那样一个夫婿。这一万多年二姐和我们被这混蛋害得从没安生过,以前母亲在还能庇护二姐,今后看她如何收场。”
………………
老魔通过这二人怨气冲天的指责弄清了事情概况。
原来封二娘的丈夫还活着,一万年前对外假称身死,躲起来修炼某种邪功。
封二娘一直全心全意为丈夫护法,松阳城连年的凶案就是护法内容之一。
后来封七郞不知为何卷入这起事件,做了二姐的替罪羊。
封三郞、封四郎知晓内幕,却顾忌亲情向家人们隐瞒,正身陷左支右绌的矛盾中。
他们后面的谈话隐晦难懂,老魔知道要获取更多有效信息必须靠问,于是闪身入洞,来到二人跟前。
他陡然现身实出两兄弟意料,四郎比三郎沉稳,微微抬手示意三哥勿慌,礼貌地问老魔:“夏爷怎么来了?”
老魔料得一般方式问不出什么,定计后冷面指责:“你们刚才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封驸马被你们两个不孝子瞒得好苦,还不跟我回去向他请罪。”
他抛出紫气凝结的锁链套住二人,立刻遭到顽强抵抗。
不出两个回合洞府在剧烈的爆炸中坍塌,半座山峰被夷为平地,三郎现出庞大凶猛的原形,和四郎配合将老魔困在剥夺行动力的蚊影迷障内。
老魔抵抗一阵,故意就擒,厉声呵斥:“你们还想杀人灭口吗?”
四郎窘迫道:“我和三哥无心冒犯阁下,实在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如今只能委屈您暂留此间,待我们摆平纷争即刻来向您负荆请罪。”
老魔冷嗤:“凭你们这点道行也想长期困住我?”
三郎知道他没说大话,忙吩咐四郎:“你快去取老爹的囚仙瓶来!”
四郎难得烦躁:“那宝贝老爹藏得极严,你叫我如何取?”
“你是聪明人,自己看着办,我来守住这里,快去!”
四郎无奈离场,三郎恢复人形,落在不远处小心看守迷障。
老魔见时机成熟,从容地展开新一轮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