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吹落树叶后总是不声不响地飘散,留下尾羽扫过落叶时沙沙的声响。
酉时三刻。
此时的昭华寺已经闭门,僧侣们也在佛堂开始晚课,寺庙内一时间静若无人。
钟楼却隐隐传来交谈声。
“殿下,”净尘禅师看上去有些气急,甩袖不再看向寐哀,“这事恕老衲不能答应。”
寐哀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看上去不急不恼,仍旧劝说道:“净尘法师,您是昭华寺的住持,若是您不帮我,那整个昭华寺就没人可以帮我了。”
净尘神色沉闷,其实寐哀这件事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答应,只是寐哀这招棋实在走得太险。
昭华寺所在的朔方郡临近北境,最近北境匈奴蠢蠢欲动,寐哀竟要他向陛下禀报,说佛祖入梦,公主今年必有一劫难。
又是战乱又是快要及笄,这一禀报,皇帝必然会将她接回京师。
若是假借佛祖之名欺君也就算了,江皇后对他恩重如山,就当是报恩,叫他私心一回也就罢了,可是……
“殿下,京师势力错综复杂,您自小在北境长大毫无依仗,且不说大皇子和五公主您敌不过,若是一回去陛下就要同您商议婚事,您又该当如何?”
寐哀转过脑袋,开口道:“我自有方法,您只管将我送走好了。”
净尘深深叹了口气:“殿下,皇后对我有恩,老衲绝不能看着您将自己往虎口送,您说说您的方法是什么,若可行,老衲自然愿意配合。”
朝廷现今势力大体分为三拨。
以大皇子寐玄烛母族,镇国公林景容林家为首的一派,武将居多,支持立大皇子寐皇储。
玄烛为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文官,及柔妃母族富可敌国的卫氏商贾一族拥护立五公主寐纤约为皇储。
以及以皇帝为首是瞻的尚书令、大都护等人。
后宫有子嗣的嫔妃则几乎无人能与敬妃、柔妃对抗,更收敛锋芒不愿搅入二人纷争,目前的皇储之争仅为寐玄烛与寐纤约两股势力分庭抗礼。
这两个人自然没有谁会愿意寐哀回来分一杯羹。
更别说当初江家倒台是陛下一手促成,尚书令等人也绝不会对寐哀抱有什么善意。
寐哀这一回去,跟进入狼窝有什么区别?
寐哀眼眸暗了暗,眼底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这很冒险,但如果现在不趁着北境战乱回去,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去了。”
北境局势严峻,林景容亲自率兵出征,不在京师,而卫氏商贾也因为周边国家动荡而减少了内外贸易交流,对于国库的支持也逐渐变少,国库日渐空虚,尚书令等人受到陛下勒令整改赋税、灾民南迁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
京师众人自顾不暇,自然没有心思管她这个废储回来做什么。
要是在以前,这些人就算是打着斩草除根的念头,随便抽出一根手指都能叫她在京师永远翻不起浪来。
方丈依旧想反驳:“殿下三思,运气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机遇也是最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寐哀语气铿锵坚定:“净尘法师,这正是我的可遇不可求的机遇。”
一时间二人都没法说服对方。
寐哀叹了口气,眼底的愁色染上几分悲伤与绝望:“何况陛下从来暴政,寐玄烛和寐纤约身边侍女都时长丧命,又怎么可能把百姓当人看?您就放心让他们登上皇位?”
净尘听到这话呼吸一滞,连忙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捻着佛珠叹气:“殿下谨言慎行。”
寐哀垂下眼睫,却并没有什么反悔的意思,依旧劝说道:“是我着急了,但不论如何,我希望法师好好考虑一番,昭华寺现在救济得了一时的百姓,可战事才刚刚打响,来日方长,昭华寺做不到高高挂起,更做不到救济所有人,届时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虞妤的悲剧不该再次发生。”
听到这个名字,方丈瞬间浑身一颤,深深闭上眼睛:“老衲会好好考虑的。”
寐哀也不再多费口舌,多说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您好好考虑,我就先告辞了。”
净尘俯瞰着寺庙景象,心中莫名悲凉。
钟楼高耸,不仅能俯瞰寺庙全景,也能看清些许寺外景象。
昭华寺内日日有僧人洒扫,干净地甚至见不到多少落叶,寺外的落叶却混着污泥腐烂在地面上,随着行人匆匆而被践踏得更深。
是啊,昭华寺还能救济百姓多久呢?
净尘捻着佛珠,那一串佛珠倏地散落一地。
佛祖若是降罪,便怪他吧。
卫谨允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说来你还真是运气好啊,佛祖都在帮你。”
寐哀轻笑,已经在陛下面前说过一次的谎话,再说倒是逐渐顺口了:“是啊,佛祖慈悲,若非如此,我或许就要在北境蹉跎一生了。”
卫谨允对于寐哀的说辞不知可否,她更关心的是寐哀到底有什么底气来同她谈合作:“接下来呢?入宫这一个月你毫无动作,难道真的在宫里安心等待吗?”
寐栖迟虽然是对寐哀宠爱,但从未下放任何实权,依卫谨允看来,寐哀随时都有被指婚的可能。
寐哀摇头:“自然不可能,您可记得我入宫这一个月有多受陛下眷顾?”
卫谨允自然记得。
自从寐哀回宫,陛下时不时就要召见寐哀。
下了早朝要见,吃了午膳要见。
更别说赏赐,那是流水一般的往寐哀宫里送。
且不说别的,前些日子平定进贡的化州橘红,整个宫里除了皇帝那就只有她有。
去年这东西她与敬妃都得了一些,今年按理也该送到她这来几两,没成想竟都一股脑地送到寐哀那去了。
卫谨允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语气也没那么友善了:“陛下已经亲自为你铺路么?”
寐哀轻笑一声,看上去是被卫谨允逗笑一般:“我这张脸与我母亲有多相像您必定看得出来,陛下将我叫去,不过是睹物思人,从我的身上找些故人的影子罢了。”
“不过叙旧是陛下的目的,了解我不在这些年发生的事,是我的目的。”
寐哀垂眸,啜了一口茶,缓缓继续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