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在镜前替祥妃梳头。
今日阳光晴好,莺啼燕语,后院中主子最爱的蔷薇花儿也该开了。
祥妃细细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却觉得头皮上那梳子的力道不如往日舒服,细声道:“这是怎么了?没吃饱饭?”
芍药持梳的手略微一顿。从半夜回来她就一直琢磨着那个偷听者是谁,给娘娘梳头时竟分了神。
“本宫见你眼下脂粉擦得比往日厚些,可是昨夜不曾睡好?”
“娘娘恕罪。”芍药心知找理由无益,跪下道:“奴婢方才分了神,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每日梳妆都是给皇上看的,弄乱一根头发丝都不行。滚出去吧!自己在门口跪上一个时辰,给本宫换个机灵点的来。”
芍药忙依言退下。刚走到门口,迎面就碰到宫女红日。
这个叫红日的来锦祥宫的时间不长,却一下就成了二等宫女,听说是有背景的。她一向性格跋扈,见了谁的活计比她做得好,便总要想法子给人搅乱;见了谁看去软弱好欺的,便总要上去踩一脚;见了芍药这样的一等宫女也不放在眼里,只想着自己迟早要取代了她的位置去。
这一心把自己当主子的架势,说什么有背景,其实也脱不了奴才的命。芍药心中如此想道,抬眼却见红日一副看笑话的得意样子。
“哟,芍药姐姐怎么出来了?可是要妹妹帮忙?”
芍药一看便知她这是专程过来的,笑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次序,妹妹不妨学好规矩再来请教,才是正经。”
红日一听这话就火了,心道你现在自己受罚,竟还敢如此训斥我,我若要往里去,你又能怎样?待我将娘娘伺候好,得了娘娘的欢心,哪还有你斥我的份?想着便要往里闯。
“你做什么?!”芍药作势拦住她。
红日嚷道:“现在娘娘身边没了服侍的人,你做什么不让人进去?!”
两人说着,一时间竟扭打起来。芍药竭力拦她,她一个劲要往里闯。
“红日!”一个声音忽从门口传来。
正在扭打中的两人不禁往门口一看——淳熙胳膊肘上挂着个竹篮儿,站在那里。两手的袖子卷起一半,露出两截玉雪般的皓腕。乌发绾的是和她们一样的宫女的发髻,却看上去格外清爽和舒服。再看那张脸……芍药心头一惊。这张脸,竟不敢细看。细看之下,宛若惊鸿照影,见者忘俗,把这六宫的宠妃佳丽纷纷都比得不见了踪影。
锦祥宫何时竟多出了这样一个绝色宫女!?她是谁?
“牡丹?!”红日这时又惊又怒地回过头,“你叫我做甚么?!”
“牡丹?”芍药叉着腰向她走去,话不受控制地莫名冲口而出,“你——也配叫牡丹!?”
红日听了却大笑起来,尖着嗓子道:“怎么,姐姐是觉得芍药比之牡丹,远远不及吗?”
“名字而已,”梅淳熙道:“主子给什么我们就叫什么,何必无谓争执。若芍药姐姐喜欢我的名字,我们换一换就是了。”
芍药被她几句呛得竟说不出话来。好个心思机敏的丫头,竟提出和她换名字!谁不知芍药是锦祥宫主子的贴身大宫女!?
不待她说话,却听“牡丹”对红日道:“一炷香后就有人来检查了,你的花还没剪完,还愣着做什么?”说完便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走了。
“我的花?”红日还未及反应过来,便已被带走。
芍药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睛忽地一瞬睁大。
她想起来了。宫里确是来了个叫牡丹的,做活一向是众人中最出色的一个。只是她方才一时忘了,也并未将这名字和人脸对上号。
刚刚与红日推搡不过是故作样子,激起对方更强烈的情绪。原是打算推搡一番便放她闯进去的——一个擅闯娘娘寝殿的二等宫女,必会惹主子大怒被打发出宫去。她早就看这家伙不爽,又何必阻拦?谁知这牡丹竟偏巧不巧地出现在这里,找借口拉走了红日。不多的几句话,却是伶牙俐齿得让人意外。
她甚至从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同类的气息。
如果说那日偷听的就是锦祥宫里的,那会不会是她?
那个偷听者反应机敏,功夫极好,情急之中还能拔下对方头上的簪子,一击致命,出手狠厉果决,当真是个女子么?
红日被拉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之时,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方拽着她胳膊的手竟是颇有力道,又扼得她的手动弹不得,着实奇怪。
她猛地瞪大眼睛,“好你个牡丹!我哪有什么没剪的花?!”
淳熙道:“擅闯娘娘寝殿者会是个什么下场?按理说你倒是该感谢我,而不是对我吹胡子瞪眼。”
“你说什么?感谢你?”红日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怒道:“芍药被赶出来,娘娘身边现在没有服侍的人,我若能伺候得主子舒服,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你坏了我的好事,竟还说我该感谢你,简直臭不要脸!”说着便扬手一个巴掌将下去,却被对方一掌于空中扼住。
“我有话要问你。”梅淳熙懒怠与她辩这问题,只一个力道将她的胳膊放下道:“昨日和前日,是不是你有意泼掉了我和风影为娘娘做好的饭菜?”
“是又怎样?”红日听了这话倒是露出笑意,转瞬却眉头皱得死死的,咬着牙道:“不过,那么短时间内竟能有办法做出第二份儿来,你怕是妖精变的吧!?”
“你这么做害的不是我,是所有人。若娘娘怪罪下来,你当自己能独善其身吗?”
红日闻言脸色微变,却道:“有什么不行?我可是徐总管的相好儿!”
淳熙冷笑道:“你可是第一天进宫?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便是徐总管,也不敢违逆娘娘。你当锦祥宫里谁最大?你吗?”
“你!”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这是我唯一一次私底下警告你。你有意害人这是笔账,今日我救了你又是笔账,你一共欠了我两笔账。若是还有点脑子,日后该晓得怎么做。否则,别怪我事先不打招呼。”她说完转身走开,不再多言。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我偏不让你如意!”红日对着她的背影跳起脚来,大声叫道。
夜晚很快就来临。淳熙与疏影在回宫女房之前,约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碰了面。
“你去警告那个红日了?”
“嗯。”淳熙走近几步,对疏影道:“白天我与芍药见了一面,此人精明得很,现在怕是已怀疑到我头上。我估摸着她今夜便要开始部署计划,逐一排查。”
有关淳熙前夜跟踪芍药所发生的一应事情,疏影早被告知,因道:“那我们得尽快想个应对之法才是。你可有什么办法?”
“师姐想想,自己若是她,会用什么办法查人?”
疏影思量片刻道:“引对方自己现身当时最妥当的。”
“正是。”淳熙道:“所以这几天夜里,师姐一定安安稳稳躺在榻上,不论听到外边什么响动,都不要轻易起身。”
“嗯,我晓得了。”疏影默了默,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梅淳熙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也不再开口。对梅淳熙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姑娘很明白怎么说话。她不想说的话,多半是时机不宜。
果然,她道:“时间晚了,回去罢。”
“走吧。”
暗夜,整个宫女房都已进入睡梦。
锦祥宫内却有两处的人,同时在榻上睁开眼睛。
她们同时来到约定的地方,对接了暗号。
“姐姐有什么吩咐?”
周围漆黑一片,小宫女看到了来者熟悉的影子。对方将声音压得很低,如暗夜中浮在空中的轻雾。
“你知我一般不会找你,此次是有重要之事。有人已经发现我的身份,她就在锦祥宫中。我们必须马上将她找出。”
“这件事,主子知道吗?”
芍药顿了一顿,“暂且不知。目前看来偷听者可能还没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但无论如何,这个人必须灭口。否则,你我都将沦为弃子。”
“需要我怎么做?”
“你晓得我每次去那边的时间。事不宜迟,明日夜里你就扮成我的样子,从那里经过——”手指的影子遥遥指向另一边的宫女房,“那人必会跟上来第二次。只要看到有人跟踪,你便引她到前面的拐角处,然后杀了她。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我明白了。不过姐姐为何不自己引她出来?”
对方语气一沉,“主子在锦祥宫只有我们两人而已,而我是一等宫女,你不过是个三等。万一我们中有一人有个好歹,谁对主子来说更有价值,你不会不清楚吧?”
“……妹妹知道了。都是为了主子,我领命便是。还请姐姐放心,明日夜里,我定会将那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