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官在民间挑选良家子,为期数月。七日后,被征选的良家子分批聚在皇城脚下,等候管事太监与教引嬷嬷。
她们两人站在一起,不说话,只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其他人。说来她们能如此顺利地被选上,还多亏了师父十年前就在北齐皇宫埋了线人。
中选的姑娘们,入宫后又被试以绣锦、执帚等一切技艺,并由老嬷嬷观其仪是否得当,有不合格者则命出,以次递补。后择其优者,又教以掖庭之规程,每日各以一小时写字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淳熙与疏影皆是众宫女中优异者,便一同被派往锦祥宫当差——西六宫之首,祥妃娘娘居住的宫殿。
这头一年内她也没闲着。除了打点人脉、探听消息,就是密切关注宫内发生的事情。太子与二皇子明争暗斗,整个北齐宫内一派乌烟瘴气,而上位者则对此颇为享受。她暗中旁观着,心中犹疑,对两位皇子都不看好。手头搜罗的消息也没停过,她与疏影每半月便想办法将一些情报交到据点中人的手里,再由他们将消息传送回南诏。
夜深宫静。
这一晚她正欲歇息,忽见一道人影从窗前闪过,鬼鬼祟祟的。
起身凑近床边,向那人的背影匆匆看了一眼,心道:已近丑时,芍药这时候慌张出门好生奇怪。便乘人不备,轻功翻出窗户悄悄跟上。
芍药是锦祥宫的一等宫女,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与祥妃有关。
宫墙漫漫,她正一路屏着气息快步跟上,看着芍药走一条不常走的小路进了一座殿内。刚想再跟上去,肩膀却猛地被人抓了一把。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
淳熙只略惊了一跳,很快就淡定下来,回头只见是另一个宫女,衣着较自己的更为艳丽些,手中拿着些花草。此处守夜的几个宫女都倚着门壁睡着了,看样子必是她动的手脚无疑。如此说来,此人定也别有目的。
“回这位姐姐,奴婢是锦祥宫的宫女牡丹。”
“锦祥宫的?”那宫女一听到这名字,便几分嫌恶地看着她。想了想,却还是将她拉到角落里。“你一个小宫女不安分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姐姐,”她尴尬地笑笑,“我是来找绛珠草的。娘娘十分喜爱这种草,一定要我们给拿到,要不然……”说到此处,不觉露出哭状来,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道:“姐姐也是宫女,都知道拂了主子的意日子不会好过。毕竟我们这些下等宫女,又有什么办法?”
那宫女本一听有些触动,眼珠转了转不由道:“你也是来找绛珠草的?”
“是啊。”她微微睁大了眼,明知故问却又显得情真意切,“莫非姐姐也……?”
“嘘!”对方对她比了个手势,“你和我一起找,不要声张。”
“还愣着做什么,你去那边看!”
她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到另一头的花草间装模作样地找了起来。一会儿后,便趁对方不注意,偷偷跑向那殿外有灯火处,竖起耳朵。
“娘娘息怒!想来这就是祥妃总能留住陛下的原因。娘娘若将那办法拿过来,必也能奏效。”
淳熙在殿外听得一惊。原来祥妃现在身边的大宫女芍药,竟是皇后安插的眼线?可真是无意间的收获。
“妖孽!”皇后气不打一处来,“本宫若用了她那妖法,又跟她有何区别?不如捅到陛下眼前去,让他看看!”
“其实依奴婢之见,陛下未见得不晓。娘娘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去,反而会惹陛下不悦。”
“那你说怎么办?”皇后一张苦瓜脸,一手握成拳轻敲了敲椅子,忽道:“祥妃用的方子呢?!”
“奴婢看过那方子,现在便可默与娘娘。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绛珠草。”
“绛珠草?!”皇后腾地一下站起来,“那不是本宫宫里才有的东西吗?年前,南诏国的使者进献这种草给本宫,可不是给她的!”
“这正是问题所在啊娘娘。”
“你、你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你快说!她的绛珠草是不是从本宫这里偷去的?!”
芍药缓缓点头。
“这个……!”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半晌却没骂出一个字来。
“这么说,本宫的绛珠草被偷,竟没一个人发现!?”
淳熙听到此处,抽身准备走了。心中疑惑道:据这一年多来的打探与观察,皇后原本无甚心计,又是如何做到安插一个心腹宫女在祥妃身边的呢?
据之前的查探,芍药十二岁时进宫,从三等宫女一步步做上去,终至锦祥宫一等宫女的位置,看上去,祥妃确是她服侍的第一个正经主子,她如今是祥妃身边最信任的宫女。
若不是皇后一手安插进去的,那就应是皇后身边的高人。
不过……
不管怎样,这都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想要短时间内赢得祥妃最多的好感和信任,必得要有功在身。寻个适当时机引祥妃发现芍药实则是皇后的人,是个不错的打算。
正想着,那位宫女却已朝她过来了。
“你这边找到了吗?”
她摇了摇头,露出胆小害怕之色,“姐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你现在居然怕了?”这位念清宫的宫女确是奉了主子欣嫔的命令来皇后宫里偷绛珠草的,就是想模仿祥妃那张方子夺得圣宠。若能拿到绛珠草,必能得到主子大把的恩赏。
对方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回去,也好意思和自己主子交待?再找!”
“不行了姐姐。”她这下是真的想溜。方才听到的对话信息量太大,此地必不是久留之处。
谁知对方并不善罢甘休,竟上前扯住她的袖子,“给我再找!”
“谁在外面!?”殿内忽传出一道厉声。皇后眸色一冷,看着芍药。“你出去看看。”
“是,娘娘。”若说外面有人偷听,那人是何时来的呢?会否将她们从一开始所说的话都听去了,如此岂非暴露了她的秘密?不能留活口!
“喂,她们发现了!”
“发现了?!”宫女慌张起来,忽狠狠看向她,“那就只有对不住你了!”
淳熙却一瞬间出手如电,于半空扼住对方的手腕。随后飞速拔下对方头上的簪子,向她的喉管刺去。鲜血一瞬迸出。
那宫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白突出,绝望而死死地盯着她。而她的手却一抖不抖,动作干脆利落,确认人已没了气,扔下她便夺路而逃。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心中竟是波澜无惊。她对自己这种波澜不惊而感到震惊、惊恐,仿佛不是第一次,仿佛她的手上早已沾了血,就像她那无情的父亲一样。
芍药追了上来,一具宫女新鲜的尸体赫然在目。她惊怒地蹲下来,伸手探她的鼻息,竟是真的已经死透了。看这衣着和模样,是欣嫔宫里的人。
她拔下簪子自杀,是因为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左右也活不了了么?
……等等,这不是自杀!
死者的神情惊恐,嘴和眼都张得老大,死死盯着什么人。她必定是被人杀死的,而那个杀她的人,才是真正的偷听者!
可再向前望去,哪里还有旁人的影子?
死无对证,现下已经不宜再去追了,万一动静闹大了,叫祥妃发现了自己不在该待的地方怎么办?她得马上回去。
皇后从殿中出来,惊道:“人死了?”
“奴婢出来的时候,她刚死。”芍药转过身,对皇后道:“奴婢得马上回去了。娘娘,告辞。”
回到房里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淳熙躺在干草堆上,斜眼瞅着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空。
芍药必会发现死者并非自杀。虽然她现在还找不到我头上,但她必会暗中排查。时间紧迫,得先下手为强。
以人命为代价换来的情报……呵,她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吗?翻了个身,见疏影睡得死死的,忽然就凉凉地笑了。
这一年多来,她们的关系倒比从前缓和了不少。毕竟在这偌大的异国他乡,只有彼此相互帮衬,她从前对自己有再大的意见,现在也只能放下了。她伸手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