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崩——”
孟待云此时此刻正背对着承乾殿,仰头望向浩渺的高天和云朵。耳边忽传来丧钟之响,整整齐齐,一下不少。
凉薄的唇角染上了笑意,似是苦笑,是嘲讽,又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泛着很深的寒意。
宫内宫外上下一片缟素,没人注意到他笑了。
孟时谦也就在这天被处以极刑。
他也笑了。而后,作为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他提出要见一个人。
“赵姑娘已经走了。”
“不。我要见的不是她,是我那八弟,孟待云。”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明白。现在他的脑子中一切都明明白白水落石出,可惜已经晚了。他又一次来到监牢这个地方。
在父皇面前侍疾非但没能拯救他自己,反为他走向死亡更添了一把火。
也对,苏公公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帮他呢?苏云从来不是为钱财所动的人,怎么就收了他的贿赂?!他交给他的药,看似是好心!
父皇不是正常死亡的。他的隐疾,之前得赵姑娘表面暂压,却在她走后爆发,而自己前去喂的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导致他殒命。自己的药又是拿来的呢!?是苏公公给的!当时,他说给他做个顺水人情、遂将这“救命药”交于他去侍疾!亏他当时还感激涕零的!可又有谁会怀疑苏云呢!?他现在不过是个“反贼”,没有人会信他说的话。
可苏云不是一直对父皇忠心不二吗?到底是什么,让他也被收买了!?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很沉稳。他提起气来,正想高声大骂,嘴唇却不可抑制地合拢了。孟待云寒冷的杀气已然逼近,压人得很,以至他没能说出骂他的话来。
“你看上去,很愤怒啊。”森寒的冷笑阵阵传来,孟待云颀长的身影自转角而出。几道斜斜的冷光照在他身上,越发映得他今日一身寒衣如雪。
“孟待云!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他终于说出一句。
“是啊,是我。”他笑着走过来。
孟时谦恨恨地隔着铁牢逼向他,双手抓着铁柱。
“怎么样,好不好玩?”孟时谦未及反应,胳膊上忽一剧痛,骨骼碎裂,登时惨叫连天,血流了一地。
一条胳膊毫无征兆地掉在了脚边。他痛得要跌坐在地上,却被束手的镣铐生生提着,动弹不得。
孟待云断他一臂,似砍着玩儿一般。剑上未沾一滴血,顷刻便收入鞘中,玩味地笑道:“你这条胳膊,我看着碍眼。对不起啦!”
“诶,不过你说,一条图谋造反,再加上一条谋杀皇帝,这罪怕不是断一条胳膊就能了了的吧?”他注视着他心爱的剑,微微蹙眉,似是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二哥那么聪明,不妨帮我一起想想。咱们是,五马分尸,腰斩,还是凌迟比较好?”
孟时谦转头喷出一口血,说不出话来。
孟待云欠身笑道:“怎么说你毕竟是我二哥,八弟我就不擅自做主了,给你个自主选择的权利,够意思吧?”
他这一趟穿得很随意,衣似月光斩,墨发如云散,脚蹬一双白靴,眼睛里是孤冷而桀骜的光,唇角带着可怕的笑意。孟时谦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孟待云吗?!但,只怕这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苏云竟然也是你的人。”冲破头脑的愤恨使他暂且忘记了身上的剧痛,他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他,“翠微也被你收买了。还有暗影先生,甚至季天瀚将军!他们,他们都是你的人!之前你装傻充愣,还有那后来的一切,都是在演戏!”这时他忽又想到了一个人,“皇后!皇后娘娘呢?!”
“你问她做什么?”孟待云摊摊手,“自打大哥出事,先帝拔了上官家,她也同祥妃差不多了。”
“你!”
“诶?这可不关我的事。除掉上官家是先帝早就计划好的。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之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你!苏云给我的毒药也是你给他的对不对!?你竟敢谋害先帝!是你谋害了先帝,嫁祸于我!造反之事,翠微和暗影也是受命于你!孟蕙五妹出宫了,也是受你设计!你伙同暗影自那场仗之前开始就在给我们布局,最后一网打尽!”
“那也还得要你们配合。孟时稷与池大人商量着要克扣军队的粮草,总不是我按着他们做的吧?你要了翠微的妹妹也不是我逼你做的吧?还有那么多大臣们的女人,呵,二哥呀二哥,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这也玩得出来?”他冷笑了一声,“我还得多谢你们,愿意上钩。”
孟时谦咬牙道:“父皇,列祖列宗地下有灵,必不会饶恕你的!”
孟待云故意叹了口气道:“可惜他们都已经死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孟时谦,你伙同孟时稷,当年逼我母亲自尽。这些年你们明里暗里的,几次三番差点弄死我。”
孟时谦低低一笑,“呵,原来你是在报仇。”
“不过我并不想以这样的理由。”孟待云悠悠道:“这不是诸如一个欠债还钱的事情。我就是讨厌你们,看不起你们,现在我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懂了吗?”
孟时谦哆嗦起来,“你简直是个疯子!”
“你要不要再过来一点?诶,”他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另外一条胳膊悬着都不好看呐。我帮你也卸了,正好和你右边对称,这样也好看些。”
“孟待云!!”他大口喘着气。
“来人!”
“等等!”他忽然道。
“嗯?”
“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孟时谦顿了几秒,神色痛苦地道:“你和赵幽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为什么救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现在在哪?”
孟待云挑了挑眉毛,“你这下有四个问题了。”
“好吧!我就告诉你。”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当然会不顾一切地救我。”
“你不可能娶她做妻子的!”孟时谦反驳道。
“你错了小兄弟。”孟待云笑道:“赵幽明?她不叫这个名字。你还不知道吧,她的真实身份是南诏的九公主,梅淳熙。”
“梅淳熙?!”孟时谦浑身打了个寒颤,记忆深处痛了起来,“梅淳熙,我是不是,在很远很远的时候,是见过她的……她、她竟然不是奴婢?!”
“她应该是吗?!”孟待云的语气中显出怒意。但很快,他又笑了,“你不配知道她。”
“孟待云,”他嘴唇哆嗦着,眼中依旧燃烧着恨意的火焰,“算我们以前瞎了眼,都给你骗过了。若早知有今日!”
“你没有机会了,孟时谦。”话音一落,几个狱卒走了进来,打开了牢房的门。
“你一向最在意面子、尊严。我便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腰斩,如何呀?你还是的排场还是很不错的,一个死也会惊动万人空巷。”
“你!”
“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
这是他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他又沐浴到了久违的阳光。
这是个大好的晴天,路上还有人在唱歌,树上有黄莺在奏曲。京城的花朵还是一如既往地娇艳好看。只是那大红色的瓣朵儿,太扎眼了。
是孟待云有意叫人摆的。
他太了解他的内心,知道怎样能叫他不舒服。
围观的人群早就吵吵嚷嚷地议论开来。有说他是断臂的皇子,即刻就有人反对,说那是可耻的叛徒,谋害君父的不忠不义之辈,一个腰斩还算轻的。
孟时谦曾看过数不清的人被押上刑场,那时他看着他们笑。而现在却是那些他从来看不起的庶民看着他笑,指着他骂,这样的耻辱,是他在梦里也没想到过的。
孟待云利用了他与先太子之间的争斗,互相整垮两边的势力,使他们的打错都被搬到台面上来,最后又利用他在狱中急于翻身的心理,让他轻而易举就接过了苏公公给过的毒药,借他之手完成将孟礼送上西天的最后一步。
梅淳熙,应该也是孟待云的同谋,虽然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位公主应该是南诏的细作,为什么会这么帮着孟待云?!难道真如他所言,他们相爱至此?!那么她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刽子手动手之前,他最后环顾了一眼在场的人群。
他们看他的神情,有的是恨,有的是快意,有的是疑惑,有的是看热闹的好笑。人群里没有熟悉的脸孔……暗影,翠微,还有他的党羽,一个也未看见。
也是。他都被上了图谋造反的罪名,那几个“接到他命令”的人难道还能活吗?
可翠微怎么也不来呢?
她是立了功的人,孟待云应该会保下她吧!好歹她也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现在他就要走了,她心中就没有一点别的情绪?连送他这最后一次,也不愿么!?
一个熟人也没有。
朋友,对手。爱的,恨的。
一个都没有。
连孟待云,也没有跟着过来。
他不是很恨他吗!?应该想亲眼看到他被处斩的这一幕才对!
他是一个令人佩服的对手。若换做是自己,哪能装傻隐忍十几年?
最后紧逼的一刻他想到了她。赵幽明,也是梅淳熙。
可今天是个艳阳天,没有落雨,也没有雨下清幽的油纸伞,没有伞下姑娘那清丽无辜的眼神。
他知道那全都是演戏。可是真的好美,好美……好美。如果再来一次,他也愿意同她,逢场作戏。
孟待云即位之日,正是孟时谦被闹市腰斩的第二天。孟时稷在府中闻此消息,仰天长笑,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