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那就是时候让他们开始还债了。”
陈沐青走进屋子,刚刚好听见这一句。外面雷雨交加,他才收了伞进来,衣服上还沾着雨珠。
一道雷电在他身后的景色里绽开,耳边轰隆。
孟待云身着一件深蓝色挑银边锦袍,墨发用玉冠挽起,立于那张软榻边上,右手里握着一块令牌,腰间系着一条蟒纹琉璃玉带,脚蹬玄色锦靴,器宇轩昂地站在这个小房间里,头顶上的玉冠离天花板几乎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他的目光正好看到陈沐青,一双天生凤眸里并无明显情绪,只略微颔首,算是和他打了招呼。
陈沐青惊住了。半晌方要说话,孟待云却走过来与他道:“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我看得出来,你对她也颇为在意。若你觉得可以,不妨与我一同进宫。”
陈沐青脑中飞速运转着,想着他昨日还是个傻子的模样,今日竟忽然变得这般气质拔群的样子,原本俊美的相貌也随着衣着神色的变化而焕发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的痴傻忽然奇迹般好了,还是说……
心脏猛地一滞!如果说这位八皇子之前的痴傻都是装的,那淳熙公主之前与他说过的所有真话,岂不都被他听了去?!还有之前,公主将他抱在怀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公主,”他有意咬中了这两个字,凤眸凛然看着陈沐青,“公主她现在危在旦夕,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还希望先生,能快些决断。”
陈沐青嘴唇哆嗦了一下,“我进了宫对她能有什么帮助?”
“当然有。”孟待云笑道:“她本来就待在皇宫里。先生一直在宫外,难道就没有觉得照应她不那么方便?”
“我本就是在宫外接应她的人。”陈沐青说:“我的责任只有一个,那就是照看她的安全。至于其他的,殿下还是少费些心思吧!这段时间照顾你,也是因为她的嘱托。我陈某不傻。”
“嗯。”孟待云闻言微微颔首,微微挑着眉头,双手叉腰,不紧不慢道:“你说得对。可是现在她命悬一线,陈先生有何资格说自己尽到了责任?”
“你!”
“陈先生也看到本殿要做什么了。”孟待云伸手拍了拍陈沐青的肩膀两下,意味深长道:“我也不忍心见她死。陈先生是神医啊,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本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陈沐青冷声道:“既然如此,殿下还在这里与陈某废话什么?”
“我有带你进宫的必要。”孟待云看着他,“你是神医,又有可靠的伪造身份。是你,治愈了我的病,见证了我的康复过程。你随我一道进宫,我便去救梅淳熙。如何?”
陈沐青冷笑,“殿下受了公主那样多的恩情,现在她有难,您竟与我在此谈条件。我若是不答应,您便不救她了吗?”
“陈先生!”孟待云指着他厉声道:“您不是我,不明白我这些年的忍辱负重。现在回去,并非是我最好的时机!若非是为了她!”
陈沐青沉默许久,咬牙:“行,可以。八皇子殿下,只要您救她出来,要陈某做什么,都可以。”
孟待云展颜一笑,“这才明智嘛。陈先生,那你我现在,算得是同盟了。”
“哼!”陈沐青背过身。
“我特意准备了酒。”他的声调拖得悠长,“陈先生,你我各喝一杯。”
陈沐青皱着眉头,极不乐意地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孟待云看着他喝下,才自己喝了。“好酒!”
“陈先生,这可是你我的同盟酒。”孟待云悄声戏谑着说:“既是同盟,自然要为对方守住秘密。我不会说出先生和公主的秘密,相信先生也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吧。若是失了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沐青猛然回头,“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孟待云微微笑着缓缓摇头,“没什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而已。”
“孟待云!”
“嗯?先生就算是我的同盟,直呼本殿的名讳可也是杀头的死罪哦!念在你初犯,我不计较。
你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出发。”
“现在?”
“不然呢?”孟待云故作无所谓的语气,轻快道:“等到明日,她受的折磨会更多呢!”
他推开门出去,举伞的手臂感觉在发软。外头大雨瓢泼,举目一片朦胧雨雾。锦靴下一片浅浅的雨水,顺着他的鞋流啊流。
与陈沐青摊牌,实属必要的一步。他其实很想现在就飞到天牢那个地方,把她救出来。只要他出现,众人都看到他没死,他说出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她就一定会被释放的。到时候,绝不能再让她回到孟时谦那里!往后他要护着她,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是敌国的公主细作又如何?原本,他自己也从未有过哪一国的归属感。至于她是否原谅自己的欺骗,他可以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眼前雨丝风片飘过,他想起从前一次次的雨天,映在窗上的那个倩影款款而来。她把他当做小孩,耐心地照顾他,与他说她的内心诸事……她冒着死的风险,将宠冠六宫的祥妃拉下马,也要兵行险着救他出宫。她不知道他的内心过往,只当让他在宫外度过余生能平安顺遂。
许久没有人这样为他想过、待他这样真诚。是她叫他知道,人间尚有温暖在。他想着这些,心中就涌过一阵阵暖意。
淳熙,幽儿,我骗你也是不得已的。我心冷已久,故不能轻易交付我的信任。希望你能理解我。
若你不原谅,我就等到你原谅为止。
第三十种。
今日上第三十种刑具。淳熙硬撑着一口气,感到自己的意志近乎已到达临界点。身体已不由自主,不属于自己。
正要行刑的时候,孟时谦过来了。
他有许久没看到她了。见到她时,吓得直往后退。然后他几乎不可思议地看了行刑官一眼。对方吓得直抖:“是陛下的指令,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二皇子恕罪!”
“给我拿下来!”他愤恨地命令道。
“是,是……”
那东西给拿下来了,顺带着撕扯掉了连着的一点皮肉。她意识模糊,恍惚间看见一个男子朝她走近,她意识到了那是孟时谦。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沾上了一手的血。“你若不是一定要忤逆我,也不会是今天这样。”
“从前你柔情似水,都不过是做戏给我看。可巧那天你运气不好。你没有想到吧?”
“赵幽明,我是真心喜欢你。看看你,被打成这样了,还是那么漂亮。我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你对我有多温柔。”
“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挺心疼的。你嫁我吧!只要你成为我的人,我现在就让他们放人。若是父皇问起,我一力承担责任。”
“你说句话,答不答应我?”
濒死。
濒死的感觉,她并不是第一次体会。上一回,比这一回更痛:那是看到至亲濒死。如今是自己濒死,还要好受一些。
也罢,她尽力了。若是这一回实在过不去,那也就算了吧。
耳边猛然传来男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你怎么不回答我!?你说话啊!”
她感到孟时谦在大力地摇晃她,但她却无力反抗。
她微弱地睁开眼睛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娶我?”
他见他终于有反应了,这才停止摇她,拼命点头。
“做王妃吗?”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父皇肯定不会允许一个宫女做他的王妃。他只能让她做最受宠爱的妾室。
“名分这东西没有意义!”他双手抱着她的胳膊说:“若你在府里最得本殿宠爱,就算是妾室,也比正妻过得风光!”
“二殿下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她提着气儿温声说:“若是真心喜欢我,怎么会到现在才来看我,又怎么会只让我做个妾室呢?”
“你这话,可知是胆大妄为?!”孟时谦有些吃惊,“一个宫女,能得本殿青眼已是天大的荣幸,竟还想做正室?我现在才来看你,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服软?你不会不知那些隔三差五过来的都是我的人吧!”
“并不想。”她的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意,“我连妾室也不想做呢。实话和你说吧,我这一辈子啊,根本都不想嫁人!”
“哪有女人不嫁的?!即便你这样想,等你到了年纪,也由不得你!到时你想再来求我,都不可能了!”
“殿下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反正我都快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急道:“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人,我现在就救你!赵幽明,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她斜眼看着他,不卑不亢道:“我的生死同你没有半点关系。殿下还请自便吧,若让陛下知道你来此,有嘴也说不清了。”
他原是想通过救她这一命叫她感念于心,谁知她竟是半分也不领情。
孟时谦怒道:“我可真是糊涂,做什么还要问你的意愿!?”转身道:“来人!把她给我放下来,洗干净了送到我寝宫!”
狱卒们一个个都听得目瞪口呆,“殿下,这……”
“你敢。”她似笑非笑着垂头,两缕发丝随意飘摇在眼前,目露鄙夷地看着他。然后她的手动了动。孟时谦起初没看明白,下一瞬却大吃一惊。
“你疯了!”
她早就在这片地方布置好了火油。可是,她身在天牢遍体鳞伤,是从哪里弄到这东西的?!
“看来,二皇子很困惑啊。也对。那我来告诉你吧,这间牢房的那面墙上有个暗格,里头有很多好东西。我呢,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那里头找到了这些。”她睁大眼,“二皇子既然如此想要我,想必为我陪葬也是甘愿的吧?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谢我?”
外圈燃起了火光,一个小狱卒适时地丢过来一个邪恶的笑容。
孟时谦一时不可思议,“你!你竟买通了他!?你用的什么办法?!”
“快,快逃!”孟时谦携着他左右的人退出这里,不忘回头恶狠狠看了她一眼,“这女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