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白骨 第17章 第 17 章

“殿下对娘娘，当真没有一点母子情吗？”翠微如往常一般替孟时谦铺床叠被。一转过身，见到他几案上的书摞得整整齐齐的。

孟时谦眼中有些细小的血丝。他仍在翻看那些书，似乎并未听见翠微的话。

“殿下翻这些书很久了，也不歇一会儿。”她走过去说。

孟时谦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一句写得及她的美啊！”

“殿下还是说的牡丹姑娘吧？”

“如此俗气的名字，哪里衬她？！”他眼中划过一丝不悦，旋即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幽明录》上，忽笑了：“如此女子不似寻常阳间人，或许是来自异界？她姓赵，以后就改叫赵幽明吧。”

孟时谦不会告诉翠微，幽明这个名字其实是别人与他闲话时说的。

随后又笑着摆了摆手头的书道：“祥妃入了冷宫，她不跟我跟谁？”

翠微仍是忍不住问道：“平日里，见殿下与娘娘也是极好的，娘娘也很关心殿下的。现在这……”

“样子还是得做的，过会儿我去父皇那里一趟。”孟时谦站起来，“她并非我生母，我们不过是有共同利益。不过，她提前倒了，倒也省了我后边不少事。我的顾忌会更少一些，可以着手准备那件事了。”

翠微的吃惊依旧没得到缓和，小心地道：“殿下莫非是觉得娘娘与您……夺了赵姑娘？”话一出口，旋即后悔，自己掌嘴道：“奴婢该死！”

谁知他却笑了，“该死什么？不妨事。你说得对啊，翠微。”

“啊？”

“如此一个奇绝美丽的女子，她非要和我抢。呵。”

“我现在要去父皇那假意替她求个情，你替我看着此处，可明白？”

“翠微知道，殿下放心去吧。”

待翠微下去了，他翻起案上一卷书，嘴角微微上扬。“赵姑娘，你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祥妃去印雪轩，父皇也那么巧就去了，偏巧赵姑娘还不在场。说这全是巧合，他可是不信的。

上官秋没有料到孟礼翻脸无情的速度竟是这么快。这些年的宠爱、恩赏，一夜间似乎都成了假的。她披散着头发被扔进了她从前最唾弃的那个地方。冷暗，潮湿。

这时她知道不好了。在自己身上摸了一把，拿出还之前的一点首饰，千呼万唤叫来了冷宫的宫女。

她把这些都送给她，求她为自己往外带一些消息。一则消息带给六公主和五皇子，要他们帮着去孟礼那里说个情。一则带给上官家，一定要叫家里人知道她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好有法子救她。

冷宫侍女见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娘娘此时完全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打心眼里觉得好笑。她本不想帮这个忙，但看在那几个还挺值钱的首饰份上，便答应她了。

上官秋这时候突然想起了牡丹。对！怎么把她给忘了！？

那丫头最是厉害，该有办法让自己出去重见天日吗？！

她想到此处，正要再唤来那宫女，却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这前后一连串的事情，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牡丹替她把事情办了，也就是杀了八皇子，应该也能料想到她会亲自过来看。为什么那么巧，皇上就过来了呢？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更深人静的时间！此外，照理说皇帝连她都处置了，牡丹作为动手的人更应该跑不了……

看八皇子的死相，牡丹应该是用了她给的毒-药将他毒死，也就是说，之前他被蕙儿他们推到河里那么久，却没有淹死！这是因为他一直都是装的，还是因为有人恰巧救了他？那个救他的又是谁？

她忽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然而此刻她已身在冷宫，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巴望着外边的人会来解救她。

上官秋看错了孟礼，也看错了孟礼对八皇子的感情。她以为那只是嫌弃与厌恶。他对他之死的反应，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外边又下雨了，很大的雷雨。

苏云带着几个太监，就要去后山上将八皇子安葬。

几个人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面隔着雨声说话。

“苏公公，您说咱们陛下心里边到底是怎么想的？既为八皇子连最宠的祥妃娘娘都给处置了，却又不把他葬入皇陵，而是叫咱在这后山上草草埋了。”

“害，陛下的心思哪是你我能揣度的？”

“这八皇子也是可怜。生前是个痴傻，死了也没个好睡处。我听说这后山上的蛇虫鼠蚁多得很，估摸着这没几天啊，身子就要给啃干净喽。”

“少说几句吧，这是咱能管的事儿？”

……

孟待云感到自己躺在了一片狼藉的草丛中，但他的身子上方是浩渺的夜空，夜空中有星星。耳边传来飒飒的雨声，空气里送来湿润的味道，唇间微苦。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是半副残躯了。

此时此刻梅淳熙正披着黑色斗篷，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外衫，气质儒雅亲和，将一个玉瓷瓶交到她手里。

“谢谢。”她说。

“我原是乐先生派来跟在殿下身边的，负责您的安全。这点小事，无需言谢。”陈沐青的声音里带着很自然的温柔，带着磁性，温润却又并非女子的娇声，款款如春风般从她耳畔拂过，格外好听。淳熙一瞬间心思微动。他生得容色秀雅，肤如玉雪，哪怕在面无表情时那双眼睛里也依然噙着笑意，似乎他置身的是水莲乡，饮醉的是琼浆酿。

“不。”她轻轻道。收起了瓷瓶，一双水灵的眼睛看着他，“您这回帮我，是因为我个人私情，实与公事无关。我是谢谢先生为我徇私一回，不知您的名字？”

男子又笑了，“殿下还真是不客气得很。在下陈沐青，是太医院长的门内弟子。您若还有别的吩咐，也可随时唤我。”

“陈沐青，”她望着他浅浅一笑，“我听说过，是我南诏的神医。”

“殿下过誉了。”

“交个朋友吗？”她看着他说。因为对方声音温柔，自己的声音也不觉温柔了下去，“我不轻易与人交朋友的。”

“三生有幸。”陈沐青微笑着说，又看了一眼孟待云所在的方向，洞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温言道：“殿下还是快去那边吧。”

“嗯。”淳熙点点头，便过去了。走几步，转头说了一句：“先生回去的路上也小心。”

陈沐青笑了，“多谢殿下挂怀。”

他感到有人走过来了。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死”了，此人是谁，还想做什么？

鼻尖却毫无征兆地嗅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轻悠悠请浅浅的，穿越雨水和血水的味道而来。心跳骤然一进，泪水忽然和着血水、雨水顺着面颊流下，好在有夜色和杂草的遮掩，叫人看不出来。

他脑子里在挣扎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意识迷糊着，茉莉花香却越来越近。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是发现了他还未死透，来补一刀么？

他是有些恨她的。之前对他那样好，不过都是为了完成杀他的任务而早做筹谋罢了。现在……

忽然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是那只熟悉的手。

这是这些年，第一次有人这样摸他的脸。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像抚摸着一件珍宝。她为他悉数拂去脸上的血污和泥渍，又用干净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起来。一应动作并不生疏，看上去就像是老做这些的。

他知道是她。有无数的疑惑想问，挣扎着醒不过来，想要醒来却也不想醒来。她的行为出乎他的意料。

而后他竟听见她喃喃地自语道：“对不起。”

她将他横抱起来，他不知自己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应该是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

满室兰香。

淳熙将他安置到榻上，在旁边生起了火。而后她背过身去，似是有另一个男子进来，为他洗澡换衣。

“我就知道殿下还需要我的，所以没走远呢。”陈沐青忙完了这些，已累出一身薄汗，笑着对她说。

“劳烦你了。”淳熙道。

“殿下不是与我交了朋友吗？既是朋友，帮这点忙也不算什么。”

淳熙心里很感激他，只能笑着道：“先生人真好。改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一定告诉我，我必会帮你。”

“能得殿下一诺，沐青何其有幸。”

“好啦，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殿下？！昏沉中的孟待云又是一惊。这位明为宫女的赵姑娘，是哪一国的殿下？！

“对了，你看他的状况如何？大概几时可以醒来？”

陈沐青走到孟待云身边，“这种假死药，吃下去半时辰内的症状与西域秘毒无二，人至多两日就醒。你为他好，却还是叫他的身体受了侵害。”

淳熙道：“祥妃要我杀他。我不得不如此。不过这样的话，他往后就不必在宫中生活，不必被人欺侮，岂不快哉。”

陈沐青微微摇头笑了，“你毕竟还是皇宫里的宫女，将他一个人这样丢在宫外，你如何照看的来？”

“这些我也想过，可……”

“若不然还是我来帮你吧。”他说：“我现在是江湖散人一个，要照看他可比你方便。”

“这……”

“你还是可以隔三差五来看他。需要什么，同我说一声就好了。诶，你别无选择，可别拒绝朋友的帮忙。除非，你不信任我。”

淳熙歪着脑袋甜甜一笑，“我没几个人可信。先生，您是一个。”

沐青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