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妃必定会亲自过去看。到时你便照我说的,将这东西送给苏公公,他必会说那几句话与陛下。然后你去找个与我形貌相似的人替我一阵,我有些事,会离开一阵子。”
春将尽。石山边上的一簇西府海棠,随风落了一朵又一朵,残花瓣满地都是。淳熙说着话,一面漫不经心地伸出皓腕,几点碎花瓣轻悠飘入掌心。
风影抱臂闷思,“我们不应该对付祥妃。你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子,她应该是我们最大的依傍。她倒了,你我去哪?还是说,那个傻子对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你竟要铤而走险与她作对?!”
梅淳熙悠悠侧过脑袋看她,“不错,他确实于我特别。我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故我把印雪轩当作唯一可以守护的净土。我们的路不只有一条。没了祥妃,照样还有别的路。你那头办成了事,我们就可以干干净净把自己摘出来。风影,我可是把你当成最信任的盟友!你不愿照我说的做,可是不愿回到师父身边了?”
风影失笑,“你又提师父,是掐准了我的死穴。也罢,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招。”
淳熙伸开手掌,花瓣飘散而去。她慢悠悠道:“我坐上这个位子的意义并不在于给祥妃利用价值,而在于让其他人也看到我的能力。有能力者,不愁没有为别人所用的机会。”
风影又看着手里的东西。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的手帕,却叫她如芒刺在背。“你是怎样弄到这东西的?此物对苏公公来说,既是他相好的遗物,也是他的把柄和威胁。我承认这是个叫他开口的好东西,可你就不怕他办完了事要将我灭口?”
“他不敢。”淳熙道:“既然你问了,我便再告诉你一事吧。”
“哦?”
“苏离末并没死。”
风影惊了一跳。“没死?!”
“为着苏离末,苏公公以后就得听人使唤。好啦,今天与你说的有点多了,点到即止吧。”
“这些事为何我没打听到?”
“线人也得会用。”淳熙说,“你实在感兴趣,可以自己问问她们我给她们吩咐的任务。不过眼下这个当口,我建议你还是悠着点好。”
祥妃得知了消息后,心中又喜又急,却也不敢贸然行动。直到接到心腹传来的消息,说八皇子确实已死,又与苏公公那头确认了皇上今晚行踪的一应消息,才趁着夜色,乔装打扮一番后往印雪轩而去。
祥妃有着一双小脚,很少自个儿下地走路的,跑起来会身上乱抖。左右两个心腹搀着她的身,其中一个小心点着灯,三人一路走着。
算来她已有十年未踏入印雪轩这“晦气”的地方。
一路景致如旧,恰如十年前的此处,莺歌燕舞,一对青年男女依偎亭上。
那对男女一直感情很好,很好,所有人都当他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那女子必会是北齐未来的皇后。直到有一天,他们来到印雪轩的后院,女子问起后院里的那棵千年桃树。
男子提到了另一个女子。与她不同,她身是名妓,长于江南。唯一一次北上,是作为陪同江湖散人的琴师,有幸被请为品酒会的宾客,与他邂逅。那桃树里,承载着与她有关的回忆。
她手中的琥珀碎了,扎得到处是血,如封印掌心的红玫瑰。
他说,那位江南的女子,是个尤物。
可惜他最终没有得到她。她本来应该是他的,却被另一个男人抢走。他与他必要势不两立。
那么我呢?她直直地问他。
是比她更美的尤物。
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一物,甚至一个替代物。
她凄艳笑了,回身便砸了他为她准备的一室的桃花雪——她说她不想要别的礼物,只要这酒,作为聘礼。
祥妃上官秋当年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妒忌他对她的好,虽不明白他们后来的分离破碎是为何,但总之是让她高兴的好事。只是,那女子已故多年,她的愤恨依旧未能平息。每次看到孟待云那与她相似的眉眼,她便会想起那个“狐媚子”生前的种种“恶行”。
上官秋以为皇上对于那位女子,后来完全只剩下厌恶而已。因她不懂得感谢君主的恩宠,反不知好歹地要去逆天子的鳞。若不然,又怎会那样把孟待云全不当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呵,他就是死了皇上也不会关心的。
“把门给我踹开。”
祥妃很快就惊奇地发现,这里虽然破旧,一应物什竟还完备,窗户和门也是完好的,一时心中万分狐疑。但此刻她来不及去想那些,只看到地上血泊里躺着的那人,便匆匆过去。
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心腹即刻上前。
查验一番后,笃定道:“确实是八皇子,已经死了。”
“噢。”祥妃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呵,若不是蕙儿那丫头惹了这事,本宫原是不打算理会这东西的。”
“娘娘不必忧心,奴才会为娘娘处置干净的。”
“嗯,就按之前与你们说的做。”祥妃叉着腰慢慢踱步到窗户前,“这天光快要亮了啊。晦气的印雪轩,打明儿起就真的无人住了。
嘶——这阴晦地儿可真冷!”
“爱妃竟然也在这里!?”
一个平日里熟悉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如鬼魅般。祥妃整个人闪电间僵住,左右两个心腹也停下了动作,双手悬在半空。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错愕地转过身,“陛、陛下?!”
“嗯。朕忽然想到许久没来看老八了,今晚睡不着,就来看看。”他朝她走过来,“爱妃在这里做什么呢?”而后他忽然看见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一时间双目瞪得老大。
“他这是怎么了?!”孟礼蹲下身。
“这……这,妾身也是刚进来就看到是这样,可吓坏妾身了!”祥妃慌乱地蹲到他身边,哭喊道:“可怜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呢!?他是和谁有仇,谁要这样害他!快,传太医啊!”又指旁边两个心腹说:“你们两个蠢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呀!?”
孟礼站起来,气压低沉,“对老八,只有朕,才有处置权。”
“可怜的孩子呀!”祥妃继续哭喊着,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孩子。
“你们两个站住!”孟礼厉声喝道。
正要跑出去的两个心腹脚下定住了。
“看样子人已经死了。到底是谁干的,爱妃,你心中可有推测?”
祥妃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孟礼这种说话的语气,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她感到一种压迫,一种威慑,还有……怀疑。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她扭过脖子,抬脸看着他,一张脸被外边的光照得惨白。
“爱妃看来也对凶手恨之入骨。”孟礼叹了口气道:“若这凶手被找到了,爱妃觉得应当如何处置?杀人偿命可不为过吧?”
祥妃颤抖地点头,“当然,杀人偿命。”
孟礼点点头,朝她伸过手去,“你先起来。”
“陛下……”她望着他递来的手,心里稍安了一些,搭上自己的手站起来,身上仍抖得如兔子一般,说着便要往他怀里去,“妾身第一次见到死人,妾身怕……”
而她的前额却被他的手抵住。模糊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他模糊的笑意,那么渗人的笑意。
“爱妃既对他的离去那么痛心,不如就你动手,将凶手就地了结了吧。”
她吃惊地看到他向她递来一把精致的短刀。刀刃上泛着寒光,很是锋利。
上官秋大惊后退,“陛下!陛下相信妾身啊!不是妾身,不是我!”
孟礼笑道:“蕙儿那丫头还小,朕不忍心对自己亲骨肉动手。你既是她的娘,便代她承受何妨?朕还记得,西域秘毒,是你上官家独有的。嗯?”
“打你进这里说第一句话时朕就在了。爱妃,你说过不会骗朕,不会做伤害朕的事情,难道都忘了?”
“你既忘了,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上官秋哆嗦着,这一切的变化太快,快得让她睁不开眼。“陛下难道不念你我多年的情谊,真要杀我?”
孟礼笑着收起了小刀,“你还是不肯承认。”
“这……妾身,妾身是有苦衷……”
“有苦衷?看来是朕还不够宠你,竟让自己宠冠六宫的女人都有苦衷了,旁人还不知要如何呢。看来朕这个皇帝,真是做的失败啊。”
“陛下,陛下!”她上前拽住他的袖子,“您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妾身的,您说过的!”
孟礼甩开她的手,背身离去,“你既不愿自我了断,便搬去冷宫。朕虽然忌惮上官家的势力,却还不至于要忍让一个杀害朕的皇子的蛇蝎女人!苏云!”
“奴才在。”
“锦祥宫,以后不再有祥妃此人。”
“另外,把八皇子好生给朕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