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佑忽然忘了动作,愧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他解释什么?没什么再需要解释的了,顾醒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会不会喜欢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那双认真望向他的眼眸催促意思明显,见他按兵不动便主动出击,贴过来的脸蛋带来一片潮湿,额间的冷汗与眼角的泪渍弄潮了谈佑的衬衫。
“别哭了。”
“眼睛干,滴了一大瓶眼药水,不是哭。”
顾醒光明正大扯着谎,脑袋在谈佑胸口轱辘两下,嘶了几声:“我头很疼啊,谈佑……”
谈佑分开些距离,仅仅等了两三秒又迫不及待贴回去,单手给人揉着太阳穴:“别胡思乱想了,我是喜欢你的。”
他讲得直白又忽如其来,被表白者毫无心理准备,但大概是期待了太久,顾醒反应带点不正常的癫,他咯咯乐了老半天,乐得谈佑胸前的衬衫湿得贴到肌肤上。
“谈佑,如果我早点跟你喊疼,你会不会早些为我破戒?”
问句似乎很有杀伤力,谈佑一时语塞。他向来最不屑拉拉扯扯有话不直说的情侣式相处模式,但当心里住进个人时,他发现有些问题没法答,有些话没法说。
顾醒见他又不吭声了,将身体往后稍微挪了挪,嘴一瞥双眼滴溜溜地盯着谈佑看,模样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狗狗。
“我今天中午没吃饭。”
他知道谈佑最不喜欢自讨苦吃的做法,从前他这么干就是纯讨骂或是主动开启冷战模式,现在他拿这话激谈佑,自己都找不到理由。
顾醒不管不顾,像个被踏弯筋骨无路可退的赌徒,却又似个作天作地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就想彻底打开依旧搁在两人之间那扇门的锁。
虽然明知道方法不对。
痛觉神经敏感,精神又脆弱得像根头发丝,拨一下就能断,平时伪装得无所谓,现在懒得再聚起力气去装也不想装。
顾醒湿得发潮,全身上下痉挛的幅度在逐渐加大,药物的副作用绝不错过他每一次防备松懈的时刻。
他就是……就是有点替谈佑委屈,不是为自己憋屈。
“头疼,胃疼,肚子疼,哪都疼……”顾醒哪儿也不按,两只手都用来拉谈佑的袖子,“心情也不好,我就是想跟你作。”
额上滑下的冷汗已经打得顾醒睁不开眼,谈佑作势去拿药箱,不想被一双手拖住衣角。人虚弱力不大,但这时候他不能强行甩开那双手,更不能以沉默应对。
自昨晚后,顾醒似乎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脆弱得像只玻璃杯,在谈佑的认知里,无论两个人是如何关系,拉拉扯扯的情感都有够麻烦,只是现在切切实实落到他的头上,面对的还是藏在心底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他哪儿还会觉得麻烦?
谈佑没办法,就只得耐下心唤了声“顾醒”。
“对不起……”嘴上道着歉,顾醒手上半分不松动,“谈佑,我难受……”
谈佑明明都说了是喜欢他的,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除了主卧,还有书房,他都打开看过。他未经允许就这样窥探了谈佑的**,他可真混蛋。
他不是故意不吃饭,更不是故意让自己这疼那也疼引谈佑来心疼,他是根本不记得要去吃饭。
他被遗弃的时候,谈佑正被父母用心呵护,两人天差地别。
他被关在精神病院,谈佑痛失双亲。他从来都是身陷泥泞之中,淤泥没过脚、腿、腰,直到淹没脖颈,只留双眼给他看世界,最后连眼都蒙了,余下头发丝当作他还存活的证明。而谈佑……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却从阳光之下走进滂沱大雨之中。
他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折磨,谈佑日日夜夜努力钻研,争取跻身进高层寻找当年父母死亡的真相。
他们那时候都还是少年。
他降临在世间的黑暗中,谈佑不一样。谈佑见过最耀眼的光,沐浴过最温暖的爱,但在某一个忽如其来的时刻,也与他同样,一无所有。
他们都是被命运戏耍的玩偶。
一个不明前因在极端的保护下积累出无法见光的委屈,一个找不到解脱的理由便将自己困在愧疚当中。
小心翼翼试探、靠近,又因为各自无法宣之于口的缘由拉开微小的距离维持所谓的安全。
“我研究的东西间接导致你身体的破败,是我的问题。”
先前被打断的解释变成陈述,谈佑选择开诚布公。
他单手揉了揉身边人的头顶,安抚听了他的话立马瞪大眼睛的顾醒。
“我因为一心想要复仇而忘记了复仇,剑走偏锋以至于给有心之人制造了可乘之机。”谈佑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营造自身的悲惨更没有添油加醋给对手加注罪名。
“我不知道实验标本是人,顾醒。”
他一五一十地讲述自己的真实情况,结论交给顾醒来判断。
“我从来不开脱自己,不过事实并不会让我没有愧疚感,尤其是在我看见你因为实验的后遗症那么痛苦后。”
他手法轻缓有度地按在顾醒的太阳穴,腕表上的数字在一个一个跳,谈佑心跟着咚咚跳,调动殊力逼迫自己的精神力处于高度集中状态,一边陈述另一边的触碰绝不允许超过时限增加顾醒的疼痛。
“我对你没有除了愧疚之外的任何情感,甚至卑劣地在你和我制造出的他们身上弥补我自己所失去的那份幸福。”
话出口,谈佑没有多停顿一秒给自己喘气的缝隙,紧接着说:“在谁都无法控制的时间行走过程中,你显然成为了我的家人,我无法失去的全部,但我不敢喜欢你。”
“我没法碰你,两个人没法长久又何必开始?我曾经这么以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他看见那个痛得紧缩身体的人正眼巴巴瞧着自己,那张惨白的唇勾起一个可疑的弧度。
这家伙眼泪屯在眼眶,一对紫眸分明在说话,在说他知道他确实喜欢他了。
“还有,我的自信,”谈佑决定把话说到底,“我相信自己研究出的芯片一定会成功,它会按照主人的设计让实验品产生命令式行为模式,所以我怕你只是在执行命令,而不是真的喜欢我。”
顾醒终于松开手,缓慢活动下僵疼的手腕放回自己身上,攥紧上腹的衣料。
神经性胃痛,疼不死但确实难熬。
额间滑下大滴冷汗,十分均匀地自两侧鬓角汇至下巴,顾醒一阵阵发寒,他知道自己状态很糟糕但要赶在更糟糕之前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的研究在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或许窃取你实验成果的方章并没有把芯片装进我的脑袋里。”
对于方章,顾醒不像谈佑那么克制,如果不是身体过度不适导致他气息不稳说话太费劲,他完全不吝啬使用任何贬义形容词。
“你设计人设,准备那么长的一页纸,根本没有化成编码,而是我背下来记进脑子里的。”
顾醒声音有点小,稍微提高音量就能将他忍痛的声音放大数倍,他不得不用气声讲话,好在两人挨着几乎没有什么距离,而且他知道谈佑在使用殊力集中精神力,他再小的声音对方都能听见。
“我尝试演绎人设的那天你笑了,你笑了啊……”顾醒翻过身趴下,将拳头压在身下上腹的位置,咽下喉间的痛哼,低声叫住要起身给他拿药的谈佑,“你先听我说完……你写下的‘顾盼生辉,如梦初醒’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字,我那时隐约觉得,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对我好像是善意的?那我就装吧,他开心我就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能有饭吃有水喝,上厕所也能像个人一样而不是畜牲都不如。”
谈佑的手擦过顾醒的额头,收了满掌心的冷汗,他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行为,而是听着顾醒继续带着沙哑的声音说下去。
“所以我也有私心啊谈佑……”
顾醒用力向下压拳头,压出一声轻“呃”,尔后抽出手忽地坐起身拉开抽屉翻了老半天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靠回床头,大拇指抠进上腹,顾醒扬颈,后脑勺抵在墙上深呼吸好几口气,一边摊开纸条一边稳着声音说:“这是我学会写字后,写给你的,但一直不敢给你。”
谈佑一只手接过抖出虚影的纸条,另一只手握住顾醒汗湿的手腕,向上将那只湿凉的手包在掌心。
纸条上十个字,歪歪扭扭:
感顾复之恩,愿一痴一醒。
“谈佑……”
顾醒知道谈佑看完了,于是开始唤人。
“在。”
纸条折好,被收进衬衫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
“我胃怎么这么疼啊……”
肩头砸过来一个湿漉漉的脑袋,顾醒呼出的气息扑在谈佑的脸颊。
谈佑抬手撩起他湿得打缕的刘海:“不吃药硬撑,心事又多,不疼你疼谁?”
两声轻笑落进谈佑的右耳,顾醒疼得发虚的声音掺进笑意:“嗯,听起来是挺活该的,但你得想办法不让我疼。”
“我不疼你疼谁?”
顾醒笑得打颤,冷汗和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我觉得你说得对。”
肩胛骨隐隐刺痛,顾醒知道时间大概超过了一分钟,他动了动离开谈佑的肩膀,眨巴几下眼轻轻“嘶”了一声,示弱:“不逞强了。”
谈佑动作敏捷地跳到地上,从卧室到客厅再回到卧室,一个来回不过喘气的功夫。
顾醒单手拄在床边撑着上身,手握成拳骨节碾进上腹,唇角含笑瞧着大步奔回他这侧满脸严肃的谈佑。
他盯着那双长腿,待谈佑脚尖刚踏到床边,手似卸力地向下一滑,整个人往床外出溜。
随后如愿地被拦腰抱回床上。
谈佑扣出几粒药,同时递过温水:“顾此失彼。”
顾醒探头“叼”住药,就着水咽下去,问:“然后呢?”
“幡然醒悟。”
搭在腹间的手背一热,顾醒垂眸就瞧见谈佑的手盖了上来,正带着他的手轻缓揉着。
嘴角噙着的淡笑放大再放大,顾醒认认真真回应:“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