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贤和杜亦在四楼的环弧形小中庭找到了撑在扶手上的顾醒,刚好看见他将一个类似喷雾剂的小东西塞进上衣口袋里,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走上前。
“还好吗?”杜亦问。
顾醒直起腰摆摆手,声音有些发哑:“午饭吃多了,有点恶心,”他不在意地耸耸肩,“没啥事。”
杜亦点头扫了眼他环住上腹的手臂,没拆穿。
从四楼往下,再从下重新往上,在楼里兜兜转转有两三个小时,顾醒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查没查出点什么,他没兴趣打听,局里并没有交代他具体要做什么,他便只管配合。
搜查接近尾声,杜亦不时的闷咳大概是将余贤的心疼推至顶峰,他二话不说揽着人利用殊力“升”直接从小中庭降落到一楼。
羡慕归羡慕,但顾醒在当电灯泡方面没有自怨自怜的癖好。他扫了眼一旁停运的扶梯,没用下面的两位开口,单手搭在扶手双腿麻利地蹬上去,随即以一种极为灵巧的姿态直接滑翔至一楼。
好身法!
身为S 阶异者兼行动部部长的余贤不由得暗暗称赞。
滋城与其他城市不同,它似乎共享不到太阳的光,天空始终遮着一层面纱,即使是个大晴天。
但到底外头要亮得多,光线随着推开的门大摇大摆地照射进来,映出顾醒白卫衣上清晰明显的掌印,以及五指在与布料纠缠时落下的灰点。
杜亦望了眼他抿得死紧的唇瓣,比余贤多出了一分感同身受:这人倔还能硬撑,某些人以后有得心疼了。
出了滋城,距离审异局正常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余贤刚调出智浮车就听顾醒客客气气地称呼:“余部,杜部,”他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对自己脏得一塌糊涂的白卫衣视而不见,“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不一起回局里?”
耳骨上的银钉在正常的日照下闪过微小的光,顾醒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不了,我出去一下,会跟曲副报备。”
待那个潇洒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人视线中,余贤伸出手拉杜亦上了智浮车才问:“精神病院以及研究所的事情会与顾醒有关吗?
“还不确定,”杜亦对余贤摇摇头,“他像自带了屏障,‘念心’对他不起作用,我无法读取他心中所想。但据我所知,顾醒并没有屏蔽精神控制的殊力。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伏念卿外,还有一个人能够使用‘念力屏障’殊力。”
“谁?”
“谈佑。”
白圈如水波纹般一层一层扩大荡得头晕眼花,顾醒趴伏在马桶上,腹中被倒得空无一物,开始对其展开大规模的反击。
跟曲阜商打了招呼,顾醒没有返回审异局,他其实没什么事要做,只是想回家。
准确来说这里仅仅算是谈佑的家,他不过是个从未出过租金的房客,一住就是十几年。
来不及换衣服,脏污的上衣又遭遇了新一轮的强力施压,容纳救命物品的“百宝箱”不堪搓揉,内里所有倾泻而出——喷雾剂、棒棒糖、止痛药……散了一地。
满屋的酒气在房门打开的刹那间刺入鼻腔,视线在一地狼藉中的玻璃碎片上飞快扫过,谈佑迅速锁定侧倒在洗手间的顾醒。
双脚似被绳子拴住了一瞬,紧接着谈佑的双眸骤然瞪大,高大的身影几乎疾驰出虚影,震天响的关门声随之响起。
谈佑护着顾醒的头将人揽起靠到墙上,上上下下好一顿仔细查看,确认并没有任何血迹出现,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敢落回原位。
“哪疼?”
贴在墙壁的身体向下轻轻滑动,顾醒双目有些失焦,瞅了谈佑老半天没发出声儿,似乎没认出人来。
喷雾剂、止疼药,明晃晃地倒在谈佑的眼前,让他无法忽视。
“哮喘发作了?”
顾醒眨了眨眼意识似乎有些回笼,但依旧条件反射地摇头,摇得身体晃晃荡荡往下出溜。
谈佑垂眸打量他攥紧腹部衣料的手,转身出去取了普通的胃药飞快折回来。
“吃药。”
谈佑掰下一粒药送到顾醒嘴边,杯子同时递过去。
顾醒偏头躲过,脸颊擦过谈佑的手指时浑身一颤,原本不清明的双眸忽地亮了一下,撑在地砖上的手微微收拢,指节用力下压,头又偏回来再次擦过谈佑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像个孩子似乎想要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
拿药的手稳得悬浮的高度不减半分,谈佑沉声说了两个字:“幼稚。”
顾醒的脸颊刚好再度贴到谈佑的手边,闻言不动了。
谈佑腕表的计秒模式没来得及切换,但顾醒的眼圈一秒一秒地红下去:“吃就吃,凶什么?”他略显吃力地向前探头吞下谈佑两指间捏着的胶囊,就了一口温水后抓起地上的药盒,“我疼得厉害,得多吃几粒!”
刚起的气势在谈佑沉默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多抠出来的几粒胶囊被一个一个塞回药板,挤扁的容纳位重新撑起来,锡箔纸在不经意间化身锋利的刀刃划破顾醒的手指。
顾醒疼得一哆嗦。
掌心的胶囊只剩下一粒,他比了个二:“两粒,说明书上说可以吃两粒。”
谈佑没多话,抬手将水杯送上前,顾醒俯身借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双眉轻挑,又凑回去像急需甘雨浇灌的干涸土地贪婪地汲取杯中的温水,发白的下唇瓣有意无意地在谈佑的手指上轻轻摩擦。
苍白的唇瓣被滋润得泛起水光,谈佑双目出神地望着,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向内收。
水杯见了底,顾醒恋恋不舍地离开杯壁但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不知道人家谈博哪根筋又拧巴了,视线在他卫衣上错落无致的灰色指印上驻足了几秒,忽然起身拎着他的衣帽一把将人薅起来。
“呃……”
唇瓣不受控地分开吐出一声痛哼又立马严丝合缝地关上,顾醒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谈佑连拎带拽给提溜到卧室。
脸贴在床面,顾醒忍了忍才转头怒视:“谈佑你他#%要疼死我!”
“还知道疼?”
“我又不是死的。”
顾醒以毛毛虫的姿态缓慢地蛄蛹进被子里,嘴里不忘控诉:“S 阶异者就了不起啊!”
“知道疼就别干蠢事。”
谈佑延迟地回复了他上一句。
他干什么蠢事了啊……
顾醒缩在床上,大脑宕机般无法更清晰地捋顺谈佑的话,在人工重启了几次后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回家的时候到超市买了几瓶酒,瓶盖起开一排,但胃太疼了,没等闻味就撞倒了几瓶,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嗯……确实是干了蠢事,浪费钱还要让谈佑收拾残局,太蠢了……
顾醒迷迷糊糊地开始车轱辘似的一遍遍骂自己,谈佑站在床边见他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到后面还落下几滴泪。
“睡吧,”今日份的限定温柔在夜幕拉下时及时送达,“我收拾。”
抬起的手将落未落,谈佑侧过身目不转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极快地擦过唇边。
被那张失血的唇摩擦过的地方早已褪去湿气,但谈佑笃定手指上除了自己的温度一定还残存着属于顾醒的气息,又凉又烫,就像他们两人本身,由矛盾结合而成。
顾醒一迷糊就是一宿,谈佑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时他才勉强有力气撑起半边眼皮。
“跟曲阜商请假吧,粥给你热了,有劲儿了就起来吃。”
哦,原来是没叫他起床。
顾醒把自己从被窝里提出一半靠在床头:“不用……”
逞强的话在谈佑骤然冷下的眸光中打了个对折:“成,我就是外勤太累了,歇一上午吧,下午我过去,保准活蹦乱跳。”
谈佑前脚走,顾醒就跟被拉了闸的灯,忽忽悠悠地歪头倒在枕边,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演绎着一个少年降临世间头十年的人生。
少年出生不久便得了罕见病,家里不堪重负,本就好赌酗酒的孩儿爹开始终日不归,夫妻二人争吵不断一拍两散。被视为拖油瓶的少年无人过问,在几乎被饿到断气时,这爹不知道从哪儿联系到一个贵族的保姆,欺瞒少年的身体状况将其送给一个不能孕育的贵族太太领养。
当然得到了数目不小的感谢礼。
贵族太太先将少年藏起来,为了让假怀孕做得更真,托人购入限制生长发育的激素每日注入少年体内,等时机成熟再让少年“光明正大”地出现,称其是自己所生。
男主人自然高兴,但兴奋头没持续多久,他发现是自己不能生育,便开始质疑少年的身份,并怀疑太太出轨。
恰好在此时,少年被注入的药液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他开始头疼得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发狂,男主人借机将人送进滋城的一家精神病院。
顾醒轻轻翻了个身,眼皮颤意逐渐加剧,浑身戒备地绷紧。
没窗没灯,像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黑暗似劈头盖脸下得没完没了的大雨淋得整个盒子都充满了潮气、霉味。少年的手、脚捆着结实的白色束缚带,嘴上贴着黑色的胶带,失焦的双眸盯着头顶摇晃的灯泡里将熄未熄的灯芯。
雨声越来越大,如同愈发浓厚的黑暗。少年像一只在菜刀雪亮的锋刃下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家禽,脚踝被一双手束缚住,一个立起来的叶子标志,以及那个捡他回去的老人的血迹,同时撞进他颠倒的视线。
顾醒侧卧的身体越缩越紧,眼角滚下的泪滑过鼻梁与另一侧的泪水汇合齐齐浸湿枕巾。
从几岁起,他就知道人大多时候是没有尊严的。
顾醒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或者说他时常会对这段回忆进行翻新。
时间暂停在那一瞬间倒悬的世界,接下来,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就像一个人的感官都消失了,又突然恢复如常,倒悬的世界被旋转、被摆正,他就看见了谈佑的脸。
(啊啊啊啊啊不管了发疯~~~坚持码字啊啊啊啊~尖叫!!!变形~~~扭曲~~%& 精神状态很符合章节名~~扭曲~~爬行~~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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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