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也是没有家的,父母早年外出打工,回家时运气不好,遇上火车出事,双双离世,我就没有家了,是与儿子断绝关系的老季把我接了回来,给我一个家。
老季很凶,我很害怕他,但同时我也很感激老季,有老季就是有家,后来又多了痴儿,我们仨儿相依为命。
可这一天,常态被打破了,玲花姐回来了。
“痴儿,痴儿,快出来!”
老季在院子里冲着我和痴儿的房屋大喊。
我听见,拍了拍痴儿写字的手背,说:“痴儿,爷爷喊你。”
痴儿写完那个家字,最后一笔拉得过长,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痴儿!牙仔!带痴儿出来。”
老季粗矿的嗓音继续响起。
我拿走痴儿手中的笔:“先出去,一会儿我再教你继续写。”
痴儿点点头,被我牵着出去了。
出了门,我们看见院子中除了老季,还有一个女人。女人不高,但穿着很靓丽,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还画着妆,抹着跟小高老师一样的口红,只是颜色还要再红一点。
女人冲着我和痴儿笑笑,招招手。
可我们都没有过去,老季看见,哼了一声,笑道:“过去啊,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了?”
我妈早就去世了,坟头的草都高的能藏人了,所以这个女人是……
是痴儿的妈?!
我看着光鲜亮丽的女人,惊讶且又带着一丝怀疑说:“玲花姐?”
玲花姐点点头,温柔说:“是我。”
说着慢慢走近,越过我,走到痴儿的面前,抬手摸摸痴儿的脸,带着母性的温柔问自己许久未见,心心念念的孩儿:“痴儿,说话啊,还记得妈不?”
痴儿愣住,被玲花姐抱进怀里,靠在母亲的肩上,才喊人:“妈。”
玲花姐听见,连忙应下:“唉,妈在,妈回来了,我的娃。”
母子相见,众人欣喜,只有我不太高兴,这意味着痴儿不会再跟我待在一起,我没有了陪伴的人,但我不会表现出来。
玲花姐把原来的屋子收拾出来,带着身后的男人和痴儿回家了。后面做了几次饭请我和爷爷去吃,来报答这些年对痴儿的照顾。
坐在桌子上,我看见痴儿在被好好对待,玲花拿出母亲的慈爱,不断给痴儿的碗里夹着菜,那个男人也是,照顾着玲花姐和痴儿,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家人。
老季在和大人们寒暄,欢闹的气息下,我的悲伤在慢慢溢出来,空气中浮现出黑色的微小颗粒,我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身上的廉价蓝布衣服,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流下泪来。
但我克制着,我把手拢起来,握成拳头,用已经长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肉,希望疼痛让自己保持常态。
说来,我很自私,痴儿能被更多人疼爱是一件多好的事,但我也必须承认,我的确嫉妒痴儿,我渴望得到跟痴儿一样的宠爱,我甚至想到,如果我的父母没有离世,我是不是也和家人团坐在一起,聊着琐碎、有趣的事儿。
最后我提前离了桌,甚至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老季瞪着我,骂我:“臭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没礼貌。”
玲花姐笑笑,只说:“没事儿,小孩子,吃饱了就回去吧。”
痴儿也跳下桌,看了看玲花姐。
玲花姐点点头:“去吧,一会儿妈叫你回来。”
得到了同意,痴儿快步跑出来跟上我,拉住我。
我明白,他看出来我的不开心,可我甩开了他的手,快步跑走了,然后关上房门,拉上门栓,将痴儿隔绝在门外,我不想自己丑恶的一面被痴儿看见。
老季回了屋,见我关了门,吼了几声:“臭小子,开门!”
我听话地打开门,老季进屋,关上门,满身戾气地看了我几眼,然后抄起一根木根子作势就要打我,我躲开,少有地抬头瞪着老季。
老季更加气愤,逼近我,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好啊好,现在都会躲了,越长越轴哇,你个倔驴子,给老子过来。”
我不动,依旧怨恨地看着老季,我不明白老季为什么对我这么暴怒,是因为父亲的背叛吗?是把对父亲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吗?
“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第一次对着老季吼出声。
老季被我弄得有些发懵:“说啥哇?”
我再次大声吼着:“别打我!”
“别打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吃饭不懂规矩,给我丢脸,还学会吼大人,不打不成样。”
老季依旧固执,拿着棍子朝我走来,我知道,我逃不掉,那黑色的大山再一次压倒我。
一声又一声闷棍声传出来,这次我咬紧牙关,无声地抗议老季,抗议暴力。
到了最后,我才满头冷汗,嘴唇发白地说了句:“我恨你。你儿子跟你断绝关系干的真漂亮。”
这话让老季离开的脚步停下,转过身低头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那样悲伤和恐怖的老季。
那一夜,我被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