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群临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片,仿佛千军万马,来缉拿我们这两个“罪人”。他们全部站在林子辰的身后,人真奇怪啊,明明之前还在唾骂他们身前的人,怎么今天却全部成了他的支持者呢?
我看着为首的杨本川,好言相说:“叔,让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杨本川却不愿,让人围住我们,我们又成了众矢之的。
“不行!先生说了,必须要驱魔才能让天灾消除,不然我们村子年年都会有这样的灾祸,那我们的村子还要不要活了。叔也不是为难你,你只要把那痴子交出来就好。”
这一次我将痴儿护在身后,痴儿是我最后在乎的亲人,是唯一让我悸动的爱人。
“不要,我不交。”
“不交就别走。”杨本川手指着老季的坟,用一种怒其不哀的语气虚伪地继续劝说我,希望我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你看看,在老季的坟前,在你季家的祖坟前,你要跟那个灾祸在一起,这不是大逆不道,违逆祖宗嘛,你糊涂啊。老季要是还在,绝不会让你乱搞。”
“你别指着他,老季的死难道你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杨本川大抵心里也有愧,被我的话问噎住,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乱说什么?你爷爷的死是他自己身体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那么多的废话,今天你必须把人交出来。”
“不可能!”
杨本川挥手,发号施令:“那就动手抢。”
一群人上前,我像护小鸡仔一样张开长臂护着痴儿,将一个又一个涌上来的人扒拉开,不让他们碰痴儿。可人多势众,他们把我踢开,狠狠地按在地上,让我看着他们把痴儿带走。
“妈的,你们别碰他。”我发狂发怒,可没有人在乎,这些反应在他们眼里就像笑话。我妥协了,我当着老季的面,卑微地朝杨本川投降,我求他:“我求你了,叔,我给你跪下,我求求,让痴儿走吧,让我们走吧,我们保证不再回来,村子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杨本川不说话,盯着我们,林子辰却继续吹鼓,实现他的报复:“叔,你不要信他的,他们走了,这灾也没除,来年继续出事,上面来查,你这个村长也当不了多久。”
我声嘶力竭:“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没有带灾,这是天灾,后面会好的,他是骗子,他只是个偷女人内衣的贼而已。”
“我偷衣服也是对女人感兴趣,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林子辰拉着杨本川,“叔,要快啊,这事不赶紧解决,这灾还得继续,快过年了,村民们的情绪不好可是会闹事。”
杨本川闻言,挥手说:“把那个痴子带走,这小子绑起来,别让他跑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痴儿被拉走:“痴儿,痴儿!别走,别走!”
痴儿也甩着臂膀,挣脱着:“牙哥儿,牙哥儿!”
“我求求你们,放开他,别伤害他,我给你跪下,我愿意做一切事儿......”
我被死死摁在冰冷的地上,嘴里有着泥土的腥味,眼泪也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我悲愤交加,我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蠢货,什么都信,那是迷信,都是迷信,你们这是在杀人!”
“是在杀人!”
可那些束缚他的人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都麻木不仁,像根立在土里的木头。
骂到最后,我不再骂他们,我恨自己:“我才是蠢货,我该直接走的,是我害了痴儿,我才是灾祸......”
我被扔在了自家的柴房里,我的眼睛和嘴巴被都蒙住,我被装在套子里。
窸窸索索的声音传来,当视线恢复清明,我看见了张慧琳的脸。
张慧琳上了大学,变得会穿会打扮了,更重要是她的眼睛里有着比初中更神奕的光彩,那是知识和智慧带给她由内而外的自信,想来她应该再也不会问出自己很丑的话了。因为现在的她很美。
张慧琳利落地解开绳索,我恢复短暂的自由。
“痴儿呢?痴儿在哪里?”
“在村庙那里。”张慧琳解答我的疑问,然后低下头,也骂着,“那些人真的愚昧到极致,这次过后,我也和我妈离开这个村子。”
我心急,抓住她,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慧琳:“痴儿......可能......可能......”
吞吞吐吐的,我没有耐心,冲出去,拿出毕身最快的速度朝村庙跑去:“痴儿,你等等我,等等牙哥儿,我就来了。”
跑到村庙,我看见村庙前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驻足观望,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越过人群。
“痴儿!”
杨本川:“快把人拉住。”
我被钳制着,我发怒,攥紧拳头,一拳又一拳挥向拦我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拉住,还自以为地好心劝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村子里的人好,只要驱魔结束了,那痴子就可以回去了。”
“对啊,结束了就回去,你别拎不清轻重。”
“呵呵,说得轻松,结束了就回去,那此刻被摁在水缸里,奄奄一息的人谁?是痴儿,痴儿不是你们的亲人就可以被牺牲,就可以被诽谤。”
“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痴子,我求求你们,你们把他还给我。”
可我无论怎么乞求,还是没用,感化不了他们。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痴儿被摁在水里做所谓的净身,喝那脏兮兮的符水,喂他的人很粗鲁,痴儿被呛了好几次,一声又一声咳嗽声就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最后我看见那些刽子手拿出了一根鞭条。
“只要再鞭打七七四十九鞭,撒上狗血就好了。”
“不可以,这么打下去,你们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
“就是,全是这个死老头乱说,现在是民主科学的社会,这些都是迷信。”张慧琳也赶来,勇敢地大声反驳。
我转头,满眼泪光地冲我唯一的盟友一笑。可他们铁了心,他们把张慧琳也钳制住,还说她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
鞭子下去,痴儿苍白的脸上显露痛苦的神色,一鞭又一鞭,白色的脸因为疼痛变成嫣红,泪水止不住地流,张唇喊着我:“牙哥儿……牙哥儿,牙……哥儿……”
我也泪眼婆娑,一声不落地应着:“哎……哎……哎……”
张慧琳也情绪崩溃,一边抽泣一边咒骂:“疯子,蠢货,都是魔鬼,你们才应该被驱魔。”
回应到最后,我的胃很不舒服,酸水从胃里窜上来,穿过喉管,我低头呕吐起来,恶心难闻的苦水被吐在地上。那些拉住我的人嫌弃地躲开,我挣脱开,虚脱地奔向痴儿,替痴儿接下那一鞭,有竹节的鞭子用力地打下来,我感觉我皮开肉绽了。那痴儿呢,受了那么多鞭,得有多疼,缸里的水都被染成殷红色。
我忍住疼痛,托着痴儿的手臂用力将痴儿托出水缸,刚托出来,一盆狗血就从头淋下来,血腥味从鼻腔溢满整个胸腔,眼睛也被厚重猩红的血液染成红色,看什么都血淋淋。
痴儿被这血泼醒了,瘫在我怀里,迷迷糊糊地小声说着什么,我凑近听才听清楚,他重复喃喃:“福……旺……福旺……”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喊福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喊福旺!
我的手抖得不行,抹掉脸上的血液,驮着痴儿走了。
我摒弃掉所有,强制让自己脑子只想一件事:回家,带痴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