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动手了,外人眼里卑微胆小的我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地袒露自己的愤怒情绪。
杨斌一群人躺在地上,脸上有着血迹,我也不例外,嘴里满是腥甜,右眼发热疼痛,已经发肿,视线都变得有些狭隘,但我站立着,是的,这次我站立着,站立着蔑视他们。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不断,但谈论的是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我只知道他们在看着我,我有些恍惚地环视了一周,发现他们的眼里有恐惧、有惊讶、有疑惑,所有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这次我成了事件的中心,我不再是边缘人。我的眼低垂了一下,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些目光我有些恐惧外,我还有一丝窃喜,一丝被人关注,被人看到的喜悦。后来小高老师也来了,她拨开层层人群,走到我的面前,站在原地错愕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蹲下身查看地上的杨斌,再焦急地喊同学来帮忙,随后就匆匆带着受伤的同学离开了。除了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人潮散去,我又成了孤独一人。最后我被召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人很多,有杨斌那群人,有杨斌的爷爷,有小高老师,他们全部都站在我对立面,我蜷缩着脖子,只是上抬了下眼皮去看他们,但我不敢看久了,只看了一眼便又马上垂下眼。
小高老师走到我面前,用轻柔的话语劝我道歉:“季月同学这次肯定是冲动了,给同学们道个歉,说开就好了。”
我一言不发,沉默着,我不愿意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是他们有错在先。
疼爱孙子的杨本川哪里会让孙子受委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道:“道歉,跪下来道歉,还得赔钱,你他娘有病打我孙子,这样的学生就该被退学。”
我听着这些话,垂在裤子旁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来压制自己的悲愤。
小高老师赔笑,劝道:“道歉肯定道歉,但就是一孩子,我们当大人的能放过一下就放过一下。”
说的时候,小高老师还抬手抚上我的后背,拍拍我,示意我听话,再推着我,想要我弯腰道歉。
杨本川听见,伸出手指着小高老师的鼻子,咒骂:“什么玩意儿的老师,你说放过就放过,老子今天偏要讨个公道。”
“明明就是他先......”
我见状,又冲动起来,想要反驳,却被人打断。
“牙仔!”
是老季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着腰间别着烟杆儿的老季从门口踏步走来,我想要喊出声,喉咙却变得干涩紧绷,竟发不出声音。
老季走近,先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站到我的身前,直面杨本川:“钱该赔的赔,退学就算了。”
杨本川依旧不服气:“你说算了就算了,这小子蠢成这样读个屁的书,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老季也发怒了,吼着:“杨本川,我说算了就算了。”
这句话居然震慑住了杨本川,杨本川没再说什么,瞪了瞪老季和我,扯着杨斌走了,杨斌还不满地叫着:“爷爷,我不走。”
杨本川瞪着杨斌,吼了声:“走!”
人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老季,小高老师。老季还站在我身前,一改刚才的刚硬形象,对着小高老师弯腰点头,客气至极地说:“老师好啊,退学不能退,这孩子蠢笨,老师你多费心了,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打。”
小高老师摇摇头,也客气地与老季交谈。我没管,我的目光全部落在老季那灰白的头发上,佝偻的背上,我猛然意识到老季原来已经这么老了,老到再也直不起腰,老到皮肤褶皱得不成样子。
我跟着老季身后,亦步亦趋地回家。回去的路上,老季烟瘾犯了,拿出老烟杆儿,塞上烟叶子,再点上火,又咂吧咂吧地抽起来,老季刚刚维护了我,所以这次我没那么厌恶他的烟味了。
老季吐出浓密呛人的烟味,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你一天没事就离杨家那混小子远点,我们惹不起人家。”
我想到了老季刚才威武的画面,说出我打杨斌他们的理由:“是他们先骂玲花姐的,村里都……”
“那也是你玲花姐家的事,别人说什么,你一辈子都管不完,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我听出了为难,所以点点头,顺从老季:“嗯。”
老季见我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告诉我:“你玲花姐又要走了,这次要带着那痴儿。”
我听得真真切切,但还是问了一遍:“玲花姐要带痴儿走。”
老季又抽了口烟:“你有时间就跟那痴子多待会儿,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回了家,我焦急地将书袋子放在桌子上就往玲花姐家跑,一边跑一边喊:“痴儿,痴儿,痴儿……”
跑进屋,没有看见男人,只见玲花姐在收拾东西,看来真的走了。玲花姐也看见我,先是笑着,随后就蹙起眉头,快步走近我,忙问我:“孩儿,你脸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说没事儿,只问痴儿在哪里,玲花姐说在里屋,我转身准备朝里屋走去,我只想要见到痴儿。玲花姐拉住我,想先给我处理伤口。玲花姐动作轻柔,很怕弄疼我,玲花姐就是这样,善良温柔,是谁撒播了她的谣言?是谁要逼走她?是谁要带走陪我长大的痴儿?
一想到这些,我的泪水就在眼里打转,而细心的玲花姐居然注意到了我的情绪,擦完我的伤口后,轻轻将我拉进怀里,让我肆意哭泣发泄,咸咸的泪水沾上伤口,疼痛感传来,但在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的疼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严重,我的心脏要随着玲花姐和痴儿的离开而缺掉一块了。
“牙儿不哭,玲花姐对不住你。”
我听见,拼命地摇摇头,玲花姐没有任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