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生 第16章 第 16 章

孙若瑛眸光一紧，僵住的身体迟迟抬头。

“别紧张。”谢棠笑道，“你不会真觉得别人看不出你的伪装吧。”

孙若瑛闻言双颊发烫，她支吾了一声，最终变得气馁。

谢棠扯扯嘴角，不再言语。

孙若瑛开口，“你昨夜说的话，还作数吗。”

谢棠回答，“那是当然。”

昨夜谢棠从沸腾混乱中把孙若瑛拽出来，低头看去，发现她牵了一个女童。

女童丝毫没有慌乱，嘴角笑得很甜，皮肤在烛火下映的幽幽莹莹，宛若冷白雪色。

还未等谢棠开口，孙若瑛就交代了事情原委。

孙若瑛趁休沐日找房子，是碰巧了才遇到这一切。

苍梧虽有学子专供斋舍，但条件简略双人一间，并不强制入住。

孙若瑛提及此只说了一句私事，谢棠并未追问。

然后便是遇到了马车风波。

孙若瑛将今夜风波如数道来，面色平静，说到自己的部分仿佛置身事外。

讲到最后才泛起波澜，她看了一眼手里所牵的陌生女孩面庞，对着谢棠微叹气，“那边仍旧吵闹，怕不安全，便牵了她过来。”

谢棠俯身低头，她问,“那汉子是你父亲？”

女童眼睛直直抬起，目有重瞳间或一轮，对上谢棠的双眼，迟久才机械般点点头。

谢棠与女孩对视，她继续开口，“待会骚动平息，再把你送到你父亲身边，好不好？”

“不要！”女童突然尖叫了一声，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摇摇头，仍旧说不要。

孙若瑛感觉到自己手上力量一紧，她反握住女童的手，轻声说，“别害怕。”

孙若瑛个子很高，她蹲下，几乎下意识地拍女童后背安抚，手里动作虽然生疏，却很慎重地温柔。

谢棠直起身子，注视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孙若瑛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像是跨越过从前，要拥抱住丢失的东西。女童就更诡异了，在孙若瑛看不见的视线里，直勾勾盯着谢棠。

女童突然抬起双腕，将衣袖掀起，露出肌肤布满大片红痕，狰狞到触目惊心。

“他…我…买的，不笑，打。”女童果然依旧嘴角扯着笑，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不要回去了。”

“如意，她……”孙若瑛像被什么一下揪住心脏。

她抬头望向谢棠。

谢棠知晓孙若瑛对女童动了恻隐之心。

无力感再次席上孙若瑛心头，她自己处境窘迫，根本无法救下这个小姑娘。可是若再次向如意求助，孙若瑛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谢棠亦知晓人心底滋长蔓延的情绪，她懂孙若瑛的感受。但谢棠并不给她情绪消沉的时间，而是冷静地给出了孙若瑛选择。

“我有亲长任职于都尉，若她所言属实，那么凭户籍、文书也能暂时从那汉子手里解救下来。”谢棠问孙若瑛，“那之后呢？”

不等孙若瑛回答，谢棠接着说，“你我不远千里赶来洛阳求学，个中滋味我们都是一样的。在家里尚有长辈依赖，到外奔波幸好还有朋友可以倚仗。作为朋友，之后的路，我倒是有一条。”

谢棠问孙若瑛需不需要。

孙若瑛开口，“你说吧。”

苍梧书院偃堂的柏夫子，正在招收助手。

柏夫子做事雷厉风行，要求苛刻，是个水平甚高的偃师。她严于律己，更严于待生，在苍梧向来有赫赫威名。

谢棠说，“柏夫子，你知道。招收助手，条条框框甚多。就有一点，她要求随行助手必须随叫随到，也就意味着，她会给助手提供一处住所。她就居的宅子就在苍梧相接的里坊街巷，”

柏夫子！孙若瑛一直视她为偶像，莫说做助手，能与她多谈几句偃术都是好的。

“柏夫子虽然对学术严谨，但私下相与还是蛮轻松，你只要能入她青眼，想必多带几个人入住不成问题。”谢棠继续补充。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孙若瑛又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的处境，她不知如何抉择。

思虑之时，孙若瑛半蹲抱住女童，她能感觉到孩子在轻微颤抖。

“这是真的吗，如意。”她内心挣扎，一句话包含千般情绪。

“真的。她前助手刚翘了这桩营生。”谢棠无奈摆手，“就是我。”

“我还未从柏夫子那边搬完家，也是忙到现在。”谢棠苦笑，“夫子不愿放我走，说她最近正是忙碌的时候。我受夫子帮助良多，心里实是过意不去，正为此发愁。”

“若瑛，我知道你的实力，柏夫子很看重你。”谢棠说，“这次真是缘分到了。你能去也是解我燃眉之急呢。”

“好。我、哎。”孙若瑛淡淡叹了一口气，“我愿意的，如意。”话虽如此，她眼底依旧云雾未散，“但，我还得回去，再商量商量。”

谢棠点头，她说至于这个小童，她可以先让她安顿下来。

谢棠朝女童笑笑，“怎么样，合你意吗？”

女童眨巴眼。

谢棠说，“哎，也是。我们谈了这么久，还没问过小妹妹意愿呢，万一她不愿跟我们走怎么办。”

还没等谢棠再开口，女童就一把拉住谢棠掌心，“要走。”

确定了解决方案谢棠便并未再多逗留，临走时谢棠牵着小女孩，留下一句，“商量好了明日就来找我。”

孙若瑛朝谢棠挥手。

谢棠这句话留在风中，但其实孙若瑛知道，没有人可以跟她商量。

如意，我们其实不一样，孙若瑛想。她家在重山万里之外，虽然那里有她心系之人，却真是个不值得眷恋的地方。她是被家族当做棋子，扔到洛邑。

或许，从今以后就是弃子。孙若瑛苦笑。

幼时随她北上的“亲长”，实际的监管者，前不久客死他乡，不见踪影。孙若瑛试图与旧日家族联系，却终无结果。

甚至久居多年的住所，也因主人家子辈喜事，被委婉赶出。

孙若瑛虽还能暂获一丝喘息，但她依旧不敢想明天。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在洛邑。

但是，她遇到了如意。

孙若瑛徒留在原地，这一刻她明白，她想去。

她是个实力还算不错的偃师，如果住处问题解决，她能依靠些许收入撑过这几年，继续隐身在苍梧学宫中。只要她拿到苍梧结业令，说不定，可以同柏夫子一样留在苍梧教书，定能安稳度日。

这种想法让孙若瑛在可悲之余竟无端多出一份侥幸。

直到她知晓如意就是谢棠之前。

所有的侥幸都悄然碎裂。

时间回到翌日中午，孙若瑛站在医堂门外，终于等来了谢棠。

“所以你的答案呢？”谢棠反问，“哦，对了。”

谢棠想起了，她告诉孙若瑛，“那个孩子名叫阿诺。”

阿诺，真好的名字。

湖边清风拂过两人衣裙，素白鹤纹，宽袍大袖，微风乍起，翩翩风度。两道身影立在门前，修长挺拔，影子延伸出无限的春色。

孙若瑛对谢棠说，“想好了，要去的。”

那时的孙若瑛最喜安稳，最大梦想就是做个中等生，在苍梧消磨到再没有权利消磨时光的时候。

然而人生动荡从来是她最好的伙伴，比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长久。

若从前，她遇到谢棠这种人，定要绕道跑。孙若瑛不喜欢被集中在人群中央，不喜欢腥风血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知道。

可是，命运从来无常，孙若瑛这一生都腥风血雨。

“出言无悔哦。签订好文书，下午去找柏夫子，这事就敲定了。”谢棠推开门，走进医部学堂，边收拾自己的席位，边找出了一份文书。

“不需要先跟柏夫子谈吗。”孙若瑛问。

“不用了，柏夫子对你很满意。”谢棠想了想说，“你也可以下午跟她面谈之后再签。”

孙若瑛了然，并未再作纠结，将文书摊在桌上写好自己的名字。

谢棠拧着眉头收拾好药材残渣，她打开木窗通风，半分戏谑，“昨夜阿诺还问，另一个姐姐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孙若瑛执笔抬头，环顾一圈发现医堂中并未有他人，一颗心才落下。

“是吗？”她嘴角牵起小小弧度。

“嗯。”谢棠转身，又对孙若瑛讲了阿诺很多事。

孙若瑛像被钻了洞的空心人似的，在黑夜中游荡了好久。就那么神使鬼差拉了那孩子一把，孙若瑛看到小孩神色茫然单纯的第一眼，就感觉到，她与她是有缘分的。

孙若瑛单凭静静地听，心底就荡起一阵暖融融。

谢棠讲话会让人不自觉每个字都听进去。她丹田有力，嗓音很好。每一个字的发音以及相应的一举一动，都恰如其分，天生能让人信服。

孙若瑛从前从不在乎这个，她现在想，原来，谢棠是这样的人。

谢棠则是一回想起昨日踩点奔波，就忍不住为自己眼下一轮乌青哀叹。

她捡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女童，就要付出耗时耗力追查的代价。开始时搜到的消息与谢棠预测相差不大，结果后面越查越离谱。

她跟孙若瑛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看她满心欢喜，久违的有些过意不去了。但她总不能说，那个诡异小童，昨夜抓住她的胳膊，幽幽来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要死了。”

不出意外今天还有一更。最近主线与伏笔齐飞，出场的人物有些多。大家有什么疑惑可以评论区留言，只要不涉及重要剧透，作者君看到都会回答哒。写完楼观台祈雨这条线作者君打算再梳理一下剧情，大家对后续有什么期待也可以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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