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庆院正厅,国夫人坐在南首,劝诫卢落菩,“身为世家贵女,应做到贤良淑德、温柔敦厚,知书达理,不要如同市井小人一般斤斤计较,与人争夺一时之快而当众和族中姐妹置气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我罚你抄写《女诫》十遍,十日后交上来。”
卢落菩跪在地上认错:“多谢阿祖教诲,孙女定当悔改。”
国夫人让卢落菩退下,接着又训诫卢蕴秀,“阿殊你马上就要出阁,宗室比不得寻常人家,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卢家,婚后需三从四德,温良恭让,勤俭持家,彰显我卢家的家传,维护家族的脸面,明天起我会让从宫里出来的王娘子教导你规矩礼仪。你务必认真学习,争取成为世家贵女的典范。”
卢落菩感恩拜别。此时屋内只有国夫人和万氏二人,香炉里散发出袅袅青烟,国夫人闭目养神,边念经边转动手中佛珠,过了半刻钟,对坐在上垂手的万氏说:
“教导子女需得言传身教,你平日里也要以身作则恪守规矩,对子女多加管教,约束言行,避免他们做出不得体的事情。”
万氏熟练的认错,“劳烦母亲费心,母亲的金玉良言,儿媳定当铭记于心。阿殊和珞娘年纪尚小,经历尚浅,做事不知轻重,媳妇必定悉心教导。”
国夫人点头,对万氏态度还算满意,又开始询问她最关心的事,“今日我观郑二娘是个秀丽端庄、蕙质兰心的姑娘,你和那著作郎卢夫人多来往几次,试探一下她的意思。”
“再过七八日就到上巳节了,我下帖相约几家去曲江共同赴宴。”
“不过,我观郑二娘今日似乎神情恍惚,不知可否是有何变故。”
“我打听过了,卢夫人的妹夫江州刺史在半个月前获罪罢官了,听说两家之前往来甚密,关系匪浅,还有传言说两家有意亲上加亲,但并未被证实。”
国夫人不关心政事,而且刚回到家中不久,并未得知此事。
“不过是姨表亲,况且郑家也并未受到牵连,无碍,至于亲上加亲,没过六礼,没有婚书,这事不过是无稽之谈。”
卢落菩出了福庆院便直奔校场,校场灯火通明,卢落菩尚武,平日里多与阿兄对打练习。阿兄陪阿婆去五台山祈福走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盼到阿兄回来,每天都缠着阿兄练武。今日因为阿姊的诞辰宴耽搁了时间。卢极今日在校场练习骑射,卢落菩手痒,从武器架上拿起弓箭,起身上马,瞄准靶心连发三箭,俱中红心。
卢极拍手称赞,“阿妹于武学一道天资聪颖,且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卢落菩骄傲的昂起头颅:“彼此彼此。”
“说起骑射,我与阿婆行至沂州与代州交界地时,路遇一小股流匪骚扰,这些流民起初只是见财起意,我不欲与他们纠缠,呵斥其离开。不料贼首竟狗胆包天,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刀兵相见,护卫虽武器精良但多有桎梏。忽然一支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进了贼首的心脏,贼首当即倒地不起。一支百人骑兵从远处奔腾而来,为首的人手持长弓。其他的乌合之众见此四处逃窜,大部分被剿灭。
射死贼首的人自称是代州刺史褚子明之侄,原翊二府右郎将褚子昂之子褚卫桓,字时陵,受叔父之托护送堂姐远嫁,返程路过此地,听说时常有一伙流匪在凤凰谷出没侵扰行人,受到当地县尉邀请帮忙剿匪,刚好遇到我们便顺手搭救。听闻阿兄是沂国公之孙后,他说家父曾与卢中郎将曾是同僚,二人分别为翊二府左右郎将。他说他要回雁门向叔父复命,五台刚好在代州境内,可以护送我们至五台县。我一路同他交流切磋,发现褚兄天生神力、百发百中,将来大有可为。”
卢极是卢落菩认识的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褚卫恒能让阿兄惺惺相惜的人,心中不禁对褚卫桓心生好奇。
“力大无穷,能拉开重磅长弓直中要害,此人定是神射手喽?”
“不止,他还擅使长刀,马上步下,无一不精,我从小跟随阿祖修习卢家枪,尽得卢家枪真传,也只是与他堪堪平手,最难得的是他与我同龄,我还比他痴长两天。”
卢落菩一脸震惊,她还以为褚卫桓应当在弱冠到而立之年间,没想到才比自己大三岁,一时更好奇褚卫恒到底是何方神圣?北地汉子,力大无穷,想必身形魁梧,豪放粗犷。”
卢极的长随卢舟双手捧一长匣小跑到卢极马前。卢极轻轻打开盖子,赫然是一把宝剑,卢蕴秀的剑舞是一绝,这把宝剑正是卢极赠与阿姊的诞辰礼物。卢极看过无误后合上盖子,与卢珞菩一同赶往西厢房秀竹院给阿姊送贺礼。
守门的老妪看见是小郎君和小娘子,笑着迎上来,卢落菩说他们来寻阿姊,问阿姊是否从福庆院回来。老妪说小娘子刚从福庆院回来没多久。没一会儿,婢女匆匆回来说小娘子有请。老妪连忙恭迎二人。婢女在前带路,卢极从长随手中拿过剑匣,与卢落菩一同进入。墙根处栽有竹林,枝繁叶茂,苍翠欲滴,透过抄手游廊的扇形花窗看去一片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婢女引二人进了客厅。卢蕴秀坐在主位,卢极与卢落菩恭祝阿姊。
“祝阿姊花灿金萱,璇阁溢喜,婺宿腾辉”。
说完卢极献上宝剑,卢落菩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也献给。
卢蕴秀双手接过,开启剑匣子取出宝剑细细观赏,技痒,情不自禁去庭院中舞了一段,心随意动,红色的剑穗上下翻飞,身形洒脱自如,好一会儿,卢蕴秀方觉意尽,脸颊上有细密的汗珠但面色如霞,容光焕发,对卢极笑道“阿弟用心了。”
擦拭完脸颊,接着打开小匣子取出一枚平安扣,料子是上乘的和田玉,手感细腻 ,光泽温润,放在手中摩挲,不自觉的使人心凝神旷 ,刚才澎湃的心灵竟逐渐归于平静。
剑和玉一动一静,都象征着君子美德,卢蕴秀自小博览群书,最是崇尚君子之说,修身养性,以德服人,可世界万事,只靠德行高超,岂能尽如人意,府中俗务缠身,还得靠恩威并济才能让人心悦诚服。想罢,说了几句话以天色渐晚便让大郎,二娘回去了。
万氏回了自己的淳雅苑,丈夫当值还未归家,万氏虽然平日里少不得被婆母挤兑,但今天当着孩子的面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心中不由的愤懑不平,坐到椅子上猛灌了几口水,眼光扫到到博古架上的茶罐,茶是南方的新奇玩意,在长安并不多见,之前在西市采买所得,家中女婢不得要领,掌握不住火候,味道总是苦涩不已。万氏今天突发奇想,想自己试试,吩咐婢女摆好茶具准备煮茶。
先在锅中倒入甘甜的泉水开火煮,再把茶叶来回用力碾碎,用筛子筛出均匀细腻的茶末,撒到锅里,接着放入姜,枣,橘皮,茱萸去涩,搅动茶汤,待锅中茶水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滤掉这些香料,倒入糖,盐提鲜,此时茶汤已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又放入两片薄荷叶,稍煮片刻,将茶水倒入茶杯之中,慢慢品尝,茶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抿一口,入口咸鲜,略带一丝苦涩,可回味甘甜,让人意犹未尽!万氏连饮三杯,心中惋惜,以前竟是暴殄天物了。
中郎将回到家中,刚开房门就闻到一股以前不曾闻到的香味,但其中的苦涩好像似曾相识。推开房门进去,妻子倚靠在塌上端着茶杯,手持游记,案几上还放着一碟点心,看起来悠闲快活。看到丈夫进门,她也并未起身迎接,而是神情专注,继续看书,到有趣处啧啧称奇或是开怀大笑。
卢富山已经许久不见妻子这么轻松惬意了,他回忆起二人刚新婚时,万氏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可自己刚丧妻一年,心情悲痛又要照料年幼的女儿和嗷嗷待哺的儿子,心烦意乱。所以万氏刚嫁来时对她并不上心,更爱去赖氏和卢极乳母秦氏那看儿子,赖氏是家生子,开脸后抬了通房,秦氏因为生育过,孩子又生下来夭折了,所以招进府中当乳母,卢富山见她照料儿子尽心竭力便十分信任她。她们二人自觉得主人看重,万氏出身不高又不得宠爱,国夫人也不喜爱她,心中并不敬重万氏。
万氏在府中多有掣肘,但娘家财力雄厚又御下有方,在下人中日渐有了威望,机缘巧合和当朝景和公主交好,出手阔绰,逐渐在长安贵妇圈有了一席之地。
秦氏仗着主家厚待又对小郎君有养育之恩,在府中嚣张跋扈,除了国公,国夫人,中郎将,谁都不放在眼里。骨子里又重男轻女,卢蕴秀,卢极姐弟二人玩闹,卢极不慎摔倒,秦氏竟直接冲过来抱起卢极,又一把推倒卢蕴秀,大声斥责她不会照顾弟弟,姐弟二人都哇哇大哭。卢蕴秀的乳母刘氏也是护主的人,当即扶起卢蕴秀和秦氏大声吵囔最后竟大打出手。此事惊动了国公爷,沂国公听完缘由不禁火冒三丈,赏了秦氏二十大板又撵出府去,并训斥儿子不懂亲疏尊卑,吩咐把大孙女,大孙子都送到淳雅苑让万氏照料。卢富山意识到应肃□□中风气,重视正妻,才让家宅安宁,便勤去万氏院里,很快育有一女卢落菩。
万氏对于丈夫上一任妻子留下的一双儿女虽然不曾事必躬亲,刻意奉承以博美名,但也和自己亲生女儿一视同仁,不失偏颇 ,卢富山对她逐渐敬爱。
万氏对赖氏也并不当回事,府中的吃穿用度都被自己拿捏。她给自己的一个陪嫁丫鬟妙颜开脸抬通房,妙颜性子伶俐,嘴皮子利索,没少找赖氏麻烦,赖氏说不过她,好几次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妙颜在万氏那得脸,吃穿也比赖氏强上不少,赖氏无子,容貌渐衰,万氏又愈发的得郎君的心意,便也日渐消停,对万氏低眉顺眼,恭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