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国景宣十四年腊月,沂国公府后院珠玉阁,一位年芳十二的女孩从鸭绒锦衾中起身坐起,眼前正对着一扇直棱窗,正值冬季,昨夜大雪纷飞,外边天寒地冻,银装素裹,屋里地龙烧的旺,倒是不见丝毫寒意,案几旁的陶瓷盆栽里种着的宝珠茉莉甚至还盎然开放。
女孩身着锦衾,披着丝衾,手里抱着一个白铜花篮形手炉,炉盖镂空雕刻喜鹊绕梅图。一张鹅蛋脸,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樱桃小嘴,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虽年幼却仍不掩其清丽脱俗的模样。不过看着神情,却是朦朦胧胧的刚睡醒的模样。
此乃右卫中郎将卢富山嫡次女卢落菩。卢富山是沂国公嫡长子,祖上是卢氏偏支,也算得上是世家大族,但经过近百年的动荡不安,已然家道中落。
卢富山父亲卢修齐与其兄长卢修贤投笔从戎效力于聿国开国皇帝太宗皇帝麾下。兄弟二人皆为太宗皇帝亲信将领,卢修齐历任兵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封沂国公。卢修贤起初为左千牛卫将军后因战役中护驾而亡被太宗皇帝追赠越州都督,镇国大将军,谥号忠穆,配享太庙。卢修齐卢修贤俱有一子,分别为右监门卫中郎将卢富山,卫尉寺少卿卢贵水,卢富山膝下一子二女,长子卢极,长女卢蕴秀,次女卢落菩。卢贵水膝下二子二女,长子卢楠,次子卢格,长女卢華仙,次女卢萧兰。
“哗啦啦”,两个约摸十四五岁的俊秀婢女撩开水精门帘一前一后走进来,一人手里端着倒有温水的鱼洗,走向面架。另一人则走向塌前。
“采莲,现在是几更天了?”卢落菩直起身子来,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后询问身侧伺候她穿衣的婢女。
“回娘子,卯时八刻了,阿郎去上朝约摸着已经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娘子身边的黄妈妈在寅时传话说今日严寒外面又积雪,体谅小辈,今日各院便不用前去晨昏定省了。奴婢又见您睡得香便没有惊扰。”
“嗯,我早有预感,昨儿阴了一天,掌灯时分雪花开始簌簌地飞且愈下愈大,待我就寝前,地上已积有近一尺深的雪了。”
采荷边给小娘子收拾床褥边回话:“过两日便是冬至了,也合该下这么一场大雪了。”
卢落菩走向盥洗台,“瑞雪兆丰年,年底才打完一场恶战,下这一场大雪也能去扫去一些阴霾。”
卢落菩下榻在采荷的伺候下梳洗打扮,敷铅粉,抹脂粉,化黛眉,贴花钿,画面靥描斜红,点口脂,梳双丫髻。
采莲动作很麻利,片刻间,一套嫩绿齐胸短襦长裙穿戴整齐,套上扬州锦米黄色宝相纹半臂。采莲屈下身来摆弄腰带,又挑了一条印花长帛来搭配今日的间裙。
一切都装扮整齐后,卢落菩主仆出门走向食床,这个食床材质是桦木瘿,面上呈小而细的花纹,小巧多姿,奇丽可爱,阿娘前些日子为阿姊准备妆奁时特意命人从东西两市收罗了许多奇珍异宝,古玩珍馐,这桦木瘿食床便是其中一件,除此之外还有配套的两只桦木瘿樽,一个瘿木注子。但阿姊的是更加名贵的楠木瘿木,金色葡萄的纹面让人过目难忘。
卢落菩胡坐于食床前,采莲吩咐开膳。在屋外候着的几个婢女端着雕花漆盘鱼贯而入,卢落菩定眼一瞧,胡麻薏仁米粥 ,一盘蒸饼,另外还有几碗酱。卢落菩执筷夹起一个蒸饼蘸了些豆豉酱送入口中,轻轻一咬,鸡肉团里裹着香脆松软的荷藕,清香爽口,肉质细而不腻。卢落菩又用银勺舀了一勺胡麻薏米仁粥入口,口感粘稠,有胡麻,薏米仁的香甜,还有恰到好处的糖分。约一刻钟后,盛着蒸饼的六瓣凸花银盘全然映入眼帘,盛着胡麻薏米仁粥的鎏金莲瓣银碗也见底了。卢落菩放好碗筷,采莲,采荷伺候漱口。
卢落菩轻轻擦拭嘴角,好奇问道:“今日这些吃食似乎与往日不同?可是换了庖厨?”
采荷接过手帕,“娘子,奴婢今日去厨房取食,听梅花说厨房新招来了两个西域庖厨。”
卢落菩下意识问道:“那原来的庖厨呢?。”
“被我撵走了。”
忽地有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仆三人齐回头看向门口。有一身形长挑,曲眉丰颊,落落大方的女子立于屏风处,说完话紧接着往前走几步掀开了门帘,手持花扇,眉眼带笑,眉间点的金箔桃花钿在阳光的折射下光彩四溢。
“阿姊。”卢落菩开心的喊到,来人正是沂国公府卢大娘卢蕴秀。
“小娘子安。”采荷采莲向其行礼。
“小娘子安。”卢蕴秀身后的两个婢女彩朝和彩霞也向卢落菩行礼。
“阿姊,发生了何事啊?”
卢蕴秀吩咐到:“你们几个先不用伺候了,退下吧。”采荷、采莲、彩朝、彩霞收拾东西退了出去。卢落菩拉着卢蕴秀一起坐到了连塌上,示意她坐下说。
“阿娘自我订亲之后就让我来练手管家,这几个月来我发现庖厨的账和实际的支出有很大的出入,我趁着昨天管事们报账当面发落了掌管庖厨的吴管事,原本预备把跟她勾结的庖厨、小厮还有几个婆子全发卖了。可阿娘派人提醒不可赶尽杀绝,所以改为吴管事发卖,其余参与者依据贪墨数量杖责、降等、罚俸。今天一大早阿娘把我叫过去,说水至清则无鱼,当面指出吴管事的错再小惩大诫一番,既能敲山震虎又能立贤名笼络人心。我知道阿娘掌家十多年,她说这话都是经验之谈也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心里就是觉得十分憋闷。”
卢落菩皱眉,“府中庶务最是繁杂,人际关系复杂,相互勾连,想要各方保持稳定,绝非易事。”。
“阿翁阿婆院子里的人阿娘也不好管太多,之前我摸查府中人的底细,又去对了府中的账目。发现吴管事有些反常。吴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深得国夫人器重,她膝下只有二子,大儿子夭折了,把小儿子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结果那儿子贪财被人骗了一大笔钱,吴管事到处借钱,但没过两年吴管事不仅还清债还给儿子张罗了一门婚事,庖厨的账本是从两年前开始有出入的。刚开始只是每个月比之前多几十钱,后来每个月都比上个月略微多一些,算下来这两年她最少贪了上百贯钱。整个庖厨上下沆瀣一气,相互包庇,竟成为国公府一块毒瘤。”
卢落菩抿了一口茶水说“外祖母家中是并州有名的商贾,阿娘从小就帮家里料理生意,这种事她不可能看不明白。她明知道却不把此事挑明是不想惹阿婆因为一个这些小事而闹不愉快。”
“阿兄陪着阿婆去五台山朝圣祈福,我又因为即将出阁阿娘吩咐我管家,我想着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肃清府务的最好时机。阿娘不想我在出阁前就背上不留情面,忤逆长辈的名声,所以要我小惩大诫,不要把事情做绝,这样阿婆就算回来也不至于太伤和气。”
卢落菩知道阿姐眼里揉不得沙子,徐徐劝道:“阿姊,你与阿娘都没错,整顿府中风气对于国公府长远来看有莫大的好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阿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人至察则无徒,这种事情要徐徐图之。阿婆与阿娘之间本就不睦,阿婆嫌弃阿娘外家是商户出身,要是因为一群下人,让二人势同水火,那我们国公府岂不是祸起萧墙。先借着吴管事杀鸡儆猴,让他们有所收敛,然后再逐渐清洗。”
卢蕴秀听了这一番话,把茶杯往案上一放,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么办了。”
这场大雪连下了三天后终究还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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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