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的寡妇花金氏,现如今恢复了原本的名字,叫做金桂芬。
金掌柜一席红花大袄,发髻间插着一支纯金打造的牡丹金簪,虽个头不大,但确是实打实的纯金,崔九堂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
那金掌柜年方三十岁上下,一双眼睛狭长而又微微上挑,对着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无端生出一丝媚意来,她见来人衣着不凡,且为首的那公子哥器宇轩昂,不由得放下手中庶务,揽了揽肩上的金丝牡丹纹披风,媚眼如丝迎了上来。
“这几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旁的孔武上前一步挡在崔九堂的面前,对那掌柜的道,
“住店,三间客房,要最好的。一个时辰后送一桌你们店最好的饭食上来,赏钱少不了你的。”
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荷包内银两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那叫金桂芬的掌柜的与几名店小二频频侧目。孔武从荷包中取出一块十两的银锭摆在金掌柜的面前。
金掌柜眼珠一转,随即媚眼如丝笑着对几人又道,“小店有自酿的黄酒,加以枸杞热热的温上一壶,香醇浓厚又滋补,冬日饮用最佳,只是价格不菲,客官可要来上一壶?”
崔九堂看到了那金掌柜看到钱财时眼珠流转,于是佯装出一幅生气的样子,冷哼一声看向那金掌柜。
“怎么?看爷像是那等子没钱的穷酸破落户吗?爷走南闯北什么金的贵的没喝过?各样酒菜都上些!”说罢,便一拂衣袖,怒气冲冲看着那金掌柜。
那掌柜的闻言面上笑意更盛,连忙拍着自己的嘴巴向他道歉,只说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冲撞惹怒了贵人,于是忙安排出几间上等客房,带几人住了进去。
待进了客房,崔九堂面上那副张扬跋扈的样子终于是收敛了,他面上沉静如水,似乎叫人看不出任何此刻的心思。
这金掌柜靠着二十两抚恤金,不但开了个食宿铺子,且位置又是在这种官道旁边,若说她背后无人扶持,崔九堂是不信的。
他刚刚进来的一路始终在观察,这金掌柜除了穿金着银外,身上的那件金丝牡丹纹的披风也不简单,那纹样只有京城专供皇室的织锦阁能做的出来,她背后的那人应当是与京城那边有逃不开的关系。
正想着,忽然有敲门声响起,门后,玉龙坊的坊主严凌走了进来。
他对崔九堂行了一礼后道,“大人,查出来了。金桂芬死了的那个男人叫花二郎,花二是辽州本地人,在开矿山之前一直做些贩卖木炭的生意,至于那金桂芬,是从中原来投奔亲戚的,身份上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花二死后不久,对外说两个孩子被送到了中原外祖家,属下派人查探过了,那金桂芬的家人早就死绝了,并没有什么外祖。”
崔九堂点点头,严凌想了一下又开口,“大人,还有一事有些可疑,属下去金桂坊后院金掌柜的房中查看,房内,居然有男人生活的痕迹,且...”
崔九堂淡淡瞥了他一眼,“有男人生活的痕迹不是很正常,难不成男人死了,女人就要守一辈子活寡吗?”
严凌有些面色涨红,随即不好意思的说道,“是,属下想左了,但那男人的衣裳看起来并不像百姓所穿的那种衣料,看起来倒像是军中统一的细棉。”
军中?崔九堂一下便觉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据文瑜所说,军中最近出了细作,那细作又是诚王的人,有没有可能这金桂芬的男人就是那军中的细作?那他与矿场的地龙翻身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他脑海中此刻思绪翻飞,严凌等人也不敢打扰他,只是静静在一旁立着。
忽然又有敲门声响起,金掌柜的生意从门外传来。
“客官,酒菜好了。”
严凌躲在房中的松木屏风后,孔武则是前去开门。
这金掌柜竟然跟着几名送菜的伙计一同上来了,手中还拿着一把鎏金铜壶并几个酒杯。
金掌柜眼神落在屋内那个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时,面上笑意则是更深了,她上前几步正欲伺候着崔九堂移步桌前,却被孔武一把拦住。
孔武那双牛一般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她,好像她再敢靠近自家主子一步他就会将她撕碎一般。
金掌柜吓得脚步微微一滞,也不敢再上前了。
一道懒懒的生硬从孔武身后响起。
“让她过来。”
金掌柜面色一下转惊为喜,狭长的媚眼轻瞄过孔武,笑盈盈地靠在了崔九堂的身边,孔武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难不成,主子是要以身诱敌?但还是面色难看的走了出去。
屏风后的严凌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翘着腿坐在屏风后的更衣凳上,静静的听着。
金掌柜给崔九堂斟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嘴边,快要靠近那双薄唇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了那个靠近的酒杯,笑着将酒杯推向金掌柜。
金掌柜见面前这个俊秀非凡的男子竟然亲手给自己喂酒,两坨红晕自脸颊升起,羞怯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崔九堂又给她倒了一杯烧白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嘴角微勾,与那金掌柜碰了一下杯子后便盯着她的眼睛将那杯酒喝下。
就在这一来一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里,金掌柜已经将送来的七八种酒各喝了一遍,她自己便是做酒水生意的,自然知道这掺着喝会比只喝一种酒醉的更快。可是面前这个男子的容貌是她此生见过最俊秀的,即便是毒药,这般温柔的喂到她的口中,她也愿意浅尝一口。
那金掌柜此刻已有了些醉意,她面上媚态横生,只端着酒杯靠在崔九堂胸前,抬眼看着他那张谪仙般的脸,面色绯红好似回到了少女的时候,崔九堂面上笑意不减,可眼神中确是一派清明与寒凉。
不知是房间温度高了还是金掌柜喝酒喝多了有些燥,她将那金丝牡丹纹披风解下扔在一旁,却被崔九堂一把接住。
“这披风做工不俗,与你的通身气质当真是绝配,只是有些旧了,我给你再买一条新的。”
金桂芬手指绕着那披风尾部的流苏,眼波如水,“这可不是我们北地的东西,想买可不好买到呢。”
崔九堂立刻换上一副纨绔的面孔,冷笑着捏着金掌柜的下颌。
“怕不是哪个旧相好送的吧,爷有的是钱,你就说是哪里寻到的,便是刀山火海,爷也给你买一条新的。”
金掌柜见他好似吃了醋,心下更为甜蜜,只握着他的手娇媚柔弱,俯身在他耳边道,“这是一个故人所赠,说是出自京城中一个只给王府贵族小姐们织衣的皇商铺子,寻常人家可拿不到。”
崔九堂面上更加不爽,拉着她的手道,“我家中也有人做官,且是个京官,难道不比你那故人是身份高?”
金掌柜此刻笑的几近趴在崔九堂身上,她贴在崔九堂耳边,殷红的唇都快要贴到他的耳朵,呼吸微烫。
“京官无用啊,也不看跟着谁,我那故人可是替诚王做事。”说罢,便不胜酒力,倒在崔九堂怀中酣睡起来。
崔九堂见她睡着,有些嫌恶将她推倒一边。
屏风后的严凌探头出来,见眼前情景,笑容不减,“大人以身诱敌,当真是我辈楷模。”
崔九堂斜削了他一眼后,严凌便立刻噤声。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客房,但没注意到一个有些脸熟的小厮出现在房间的拐角,这人面色凝重,斟酌了许久后还是转身离去了。
那金掌柜酒醒后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一层绒毯,她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只能想到那俊秀官人与她同饮一事,并想不起后面自己说的那些话来,她手中攥着着绒毯,心下甜蜜。
崔九堂此刻早已回了府中,他到家后便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在房间中休憩。
他洗澡的时候用浴豆狠狠搓洗了自己的双手与耳朵,直到搓的有些发红后才作罢。
待到了晚间,金掌柜都未见到崔九堂一行人,但见他房中东西都还在,只当他是出去忙事情了。
夜里,金掌柜的房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响后,一道带着凉气的身体靠近了金桂芬。
那人上来便将一双冰凉的手掌贴在金掌柜的面颊上,金桂芬被惊醒后,感觉到那双粗糙又有些磨人的宽大手掌,眉头微蹙。
她不耐烦地翻身坐起,“你怎么来了?”
“近日那边要有动作了,短期内怕是没时间来寻你,故而今日特来找你。”
说罢,那人便脱了外面的衣裳后便钻进被子里,从后面紧紧抱住金掌柜,一双手在她身上胡乱游走。
若是换做往日,那金掌柜定然意乱情迷回应他了,可是今日,在与那俊秀郎君共饮后,再想到这人的面容,便有些提不起兴趣来,她扭动着身子,有些不耐烦开口,“我今日不方便。”
那人并没有立刻将她松开,只是在她身上又游走了一会后方才气喘吁吁松开她。
金掌柜有些嫌恶,随即下床打了一盆水来供他洗漱。
烛光如豆,但也照亮了半个室内,窗外守了半夜的孔武此刻终于透过门缝,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人竟是燕老将军身边的一个副将,名叫宋典。
再留在此处怕也是难再得到什么情报,于是严凌悄悄离去,隐匿在夜色之中。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夜色中的另外一道身影,正悄然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