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几年前那场闹得轰轰烈烈的分家,并没有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
平秋遐短暂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将自己所了解的内情告知一二。
毕竟苏庆这样的人,就如同水蛭,虽说并不能将人置于死地,但要是被沾上了,身心难免还是会受到影响。
那恶心的感觉怕是许多人退避三舍的主要原因。
“他当年将院子里的家生子给活活打死了,只是因为那孩子说了他大哥的好话。”平秋遐看着一旁安静倾听的卫香岚,终究没将那另一件龌龊事说出来,而是话风一转,说道,“这种手上有人命的人,总归是有几分不同的。”
平秋遐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面上露出几分沉郁,但还是认真地说下去:“你既然唤我一声平姨,我也不与你说那些场面话。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没法保证那苏庆能待在牢里一辈子,平姨还是劝你放手,只当没有这件事。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福分。”
平秋遐的话平顺没有温度,卫香岚听到这里,当即面露反感,似乎有话要说,却被身旁的陆元珍轻轻拍了拍手,截走了话头。
“平姨是为我好,我心里清楚,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我才来找您。”
陆元珍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不少言语之外的温柔,而这些温柔想来是因为她和卫香岚之间的好友关系才自然而然产生的,陆元珍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只是在经过衙门这一行,关于苏庆的判决,她还真有了几分笃定。
“……方大人的确给了我几句准话,因此,我有七分的把握,那苏庆这回是难以摆脱牢狱之灾了。”
平秋遐听完了陆元珍截去头尾,略去了宁亭钰的简短版本,听到了方大人的态度后,她眼里的惊诧转瞬即逝。
这方县令平秋遐并不是没有打过交道,每逢年初开市那会儿,锦泾镇的商户都会凑齐银两,宴请方县令,而方县令在这锦泾镇里不管政务,却同样贪婪的性子,作为商户之一的平秋遐自然体会深刻。
可听陆元珍的话,这次方县令却是实打实地为其谋划出力,怕是送银钱进去,都没法捞到这个待遇。
平秋遐心思百转,目光落在那转瞬间便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听故事的卫香岚,心中只余留下庆幸。
幸好当初她没有因为陆元珍的出身而拦住自家女儿与她的交往,而且见陆元珍的确有心帮助这非亲非故的孩子后,平秋遐其实是满意的。
心善的人,对身边的人总坏不到哪里去。
她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事情倒是并不难办。虽说没法将话咬死,但苏家嫡系能到如今这般枝繁叶茂的模样,与其族人的团结不无关系,而苏恒能排除族人的反对,将苏庆赶出来,可见他至少是个知晓是非的人。比起让那些不知底细的旁支来领这孩子,不如让苏恒出面领了这份功劳。”
“苏庆无法出狱,那从主家里分出去的家产自然没了主事人。我想,苏恒很乐意用这份功劳来换取接任这笔家财的机会。”
平秋遐认为这大小算是件磨砺的事情,可以作为引子,让面前两个孩子知晓些世家间的旧事和内里些许错综复杂的关系。
“你与林夫人之间的事情,如何了?”
平秋遐前一刻还在分析如何落实这件事情,后一秒却将话题拉扯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陆元珍虽然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
“我已经接受了林夫人的委托,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
平秋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与苏恒联系的那根线也有了。”
见两个孩子不解的模样,平秋遐耐心地解答道:“这林夫人可不简单。锦泾镇的钱脉大半都握在她的手里,那苏家便是其中一根牵在她手上的线头。有林夫人出面,苏恒的首肯想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平秋遐话音刚落,却见外间的仆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
在平秋遐身边伺候的嬷嬷当即悄声地走了过去,听了对方小声的传话后,又快步走到了平秋遐身边。
“夫人,林夫人来了。”
平秋遐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瞬,后又摇头笑道:“可见日头下不能说人。”
卫香岚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同陆元珍打趣道:“看来那苏庆当真是失了自由,这会儿怎么提他都没反应,倒是将林夫人给唤来了。”
陆元珍眨了眨眼:“倒是省了登门的车马费。”
平秋遐看着这两个孩子,手指虚空点了点她们,却没说些不能打趣长辈的古板话来,只让嬷嬷赶紧派人去请,自个儿也站起身来。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都跟我到外头去见见日光,晒晒身上的霉味。”
众人结伴往外走。
外头的亭子刚布置妥当,几人正要落座,林姿洁便出现在她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陆元珍与卫香岚站在一处,等人到了近旁,便齐齐行了礼。
林姿洁在见到她后便脚步匆匆,这会儿当即上前,一把抓住了陆元珍的胳膊。
“好孩子!你没事吧?”
林姿洁急切地问道,目光在陆元珍身上扫了两圈,高悬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多谢林夫人关心。我一切都好。”
陆元珍轻声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光线下透着隐约的光,越发显得干净澄澈。
林姿洁无声地舒了口气,语气也放松下来:“我知晓你从衙门里出来,原就想着要去找你,没成想在这里遇上你,倒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陆元珍的眼睛在林姿洁的脸上带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夫人与初见时相比,变化大了许多,似乎是在林夫人同她平静地说起林秀才身后事的安排开始,那种溺水似的痛苦挣扎便从林夫人的脸上消失了,她好似坦然地接受了未来那场悲剧的提前发生,又似乎是因为陆元珍接受了她的请求,而心中多了额外的希望。
陆元珍看不真切,但这样的林夫人的确是比初见时更有活着的感觉了。
“怎么?这是到我府上找人来了?”平秋遐调侃道,“难为我还为你备了龙溪的白茶,原来却不是来寻我的。”
林姿洁似乎与平秋遐很是熟稔,听到了这话,也笑着将话接过来了。
“你是什么性子?我哪儿敢呐?”
几人说笑着围坐下来。
陆元珍一路奔波,误了午时,这会儿同平秋遐商议出了结果,又有林姿洁的现身,一切安排似乎有了着落,当下才感觉饥肠辘辘起来。
卫香岚正要同她说话,见她目光落在糕点上,当即让下人送了签子和小碟来,热情地推销起厨房近来的新花样。
“都是掺了茶粉的,一口就能吃进嘴里的,不掉渣,也不腻味。你尝尝!”
陆元珍点头应下,不客气地连吃了好几个。
她们这头凑在一块儿说话,隔着石桌,平秋遐和林姿洁坐在了一处。
两人就着茶水点评了两句,便将话题绕到了正道上。
“侄子今日如何了?你难得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姿洁一想到自己那病重的儿子,面上的笑意便淡了许多:“还是老样子,不提这事了。我今日过来找你,实际上还真与元珍有关。”
陆元珍听到了自己名字,不由得看了过去。
“元珍,你不介意我这般叫你吧?”见陆元珍摇了摇头,林姿洁嘴角的笑意勾了勾,继续说道,“你尽管放心。那苏庆既然有心攀扯你,便别想再有机会翻身。”
林姿洁说到这里,短暂地停了停,目光落在了懵懂的卫香岚身上,又看向一旁的平秋遐。
平秋遐知晓她这是不确定是否能将直白的话说出来,让香岚也知晓。
她犹豫了一瞬,到底是点了点头。
卫香岚在平秋遐的保护下,的确是算得上顺风顺水,但她不可能陪香岚一辈子。
卫香岚的年纪也渐长,与她一般大的陆元珍如今已经经历了这许多的挫折和磨难,两人坐在一处,却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模子。
平秋遐扪心自问。要是卫香岚遇到了陆元珍今日之事,她是否能够应付?
答案几乎要让平秋遐心慌,更坚定了她适当放手的想法。
林姿洁得到了确定,便自如地继续说下去。
“那苏庆在外头的生意可不干净,就算拿这事放到方大人跟前,他也是难逃一劫。他只当旁人都是眼瞎耳盲的,到了我的钱庄里抵了家产,贷了一笔款项出去。”林姿洁的口吻淡淡,似乎是在讲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钱庄里的伙计先是见了他的身份,后又得了赏钱。人一旦掉进钱眼里去了,便瞧不见其他的东西。我也是因为元珍这事,才想起苏庆这人,一查,便在他的款项里见着了端倪。”
“在我的钱庄里,有几样东西是碰不得的,契书里写的明明白白。只要有所违反,这抵债的产业,便没了再要回去的说法。”
林姿洁说着,转头看向平秋遐。
“这也正是我今日来找你的事由。你帮我同元珍牵线这件事情,我原还头疼要怎么谢你。如今倒是有了个借花献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