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锦泾镇正从沉睡之中慢慢苏醒过来,街头巷尾的人声带着隐约的困乏,彻夜巡逻的衙役拖着步子,因为疲乏而失去了开口的**。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县衙里,正要将腰间的佩剑给解下,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声沉闷而震耳的鼓声。
“砰!砰!砰!”
鼓声一下接着一下,震得人心头发麻,既熟悉又陌生。
熬了一夜,面上长出青色胡茬的石飞成下意识望向身旁的同僚,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鼓声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月前刚被夏家人敲过的堂鼓吗?”
石飞成皱起眉头,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被他归结为疲乏却无法得到休息的怨念。
“啧,这鼓要么好几个月都没人敲,要么就连着敲,也不知道这次敲鼓的人会不会同夏老头一样,落了个杖责的下场。”
同僚粗鲁地抹了一把脸,自顾自地将身上累赘的配饰卸下来。
“不行了。我得去后堂眯一会儿。”同僚随口说着,便要往外走,见石飞成还皱着眉头立在那里,便摆了摆手,“老石,你要回家就赶紧去吧。县衙这么早必然人手不足,小心被抓壮丁啊。”
同僚调侃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要是家里离得近,必然不会在这沉闷的衙门逗留,早先一步跑回去了,真不知道老石是怎么想的。
石飞成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心头那阵莫名的焦躁和慌乱压下去后,这才将佩剑卸了下来。
原打算先在堂屋歇息,免得回家打扰了母亲的想法在这一刻打消,他磕了磕脚底的泥巴,准备这会儿就绕到后门溜走。
可没等石飞成溜出去,便见另一名同僚衣衫不整地从后堂跑出来,边跑边整理装束,显然是值夜班,刚刚才被惊醒。
“诶!老石,你没走太好了!赶紧跟我一块儿过去吧!老李那赖货我是说不动了,可要是晚点师爷找不见人,肯定要怪罪我们的。”
石飞成面露迟疑,但耐不住同僚反复地哀求,只得迈步跟着往前走。
同僚见他回身拿佩剑,不免松了口气。
石飞成虽说性子急躁,可为人仗义,有时候还会帮着值班,要是今儿没有他,还真难说动其他兄弟。
两人这便结伴往前堂走,到了前堂,另有早起来换班的衙役同他们打招呼。
“击鼓的人我给领到堂屋里去了,郝强去叫师爷。老石,你识字,不如先去将那女郎的口供给办了,我在这儿守着,也好迎师爷。”
同石飞成一块过来的衙役当即不满地回道:“怎么是你在这儿迎?哦,这种露脸的事儿你自个儿办了,让石兄弟去后头讨没趣啊?”
那衙役也是面皮厚的,听到这话也不恼,呵呵笑道:“那不是我肚子里没货吗?不然哪里还能劳烦到石哥呢?”
双方正僵持着,却见大门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快步赶过来,正是钱师爷同另一个衙役。
石飞成几人吃了一惊,没成想这回师爷来得这般快,当下便被抓了个正着。
“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干了吗?!”
钱师爷一大早便被吵醒,心里的不满当即就找到了由头宣泄出去。
要不是担心又撞上与陆元珍有关的事情,钱师爷是决计不可能这么早便折腾自己的。
“人呢?!敲鼓的人呢!”
钱师爷高昂刺耳的嗓音刺得几人低眉顺眼,半点不敢吭声,只得赶忙将人往堂屋里领。
一进堂屋,石飞成便愣住了。
只见那端坐在椅子上的,不正是他多日未见的表妹吗?!
好在这会儿所有同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师爷身上,师爷更没有心思在这时候关心一个小小的衙役,因此,并没有人发现石飞成这会儿的不正常。
反倒是这会儿受到瞩目的石冬玉注意到他的异样,却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只当做并不相识。
师爷一进屋,便一屁股坐在了石冬玉的面前。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红木桌子,师爷一将手搁置在上头,便有衙役凑上前,将笔墨纸砚伺候妥当。
“姓名,住址,所为何事啊?”
师爷肃着脸,食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
石冬玉对师爷无形的施压视若无睹,平稳地回答道。
“民女石冬玉,家住离龟巷五横街苏宅。此次前来,是为了状告陆元珍蛊惑人心,扰乱他人家宅,更兼之有诈取钱财之嫌。”
钱师爷原本不满浮躁的心在听到这话后,如同被兜头浇了桶凉水,登时清醒过来。
人慢慢坐直了,钱师爷皱眉反复扫了面前的女子几眼,在脑海里搜寻这隐约熟悉的姓名和住址,半天才在记忆的寄旮旯角里找到了与之匹配的人物。
“你是苏庆的夫人?”
石冬玉点了点头。
师爷大惑不解。
这进了苏家的人怎么又同陆元珍对上了?
他想到前几日心中对陆家嫡系的猜忌。
那陆博文几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而锦泾镇的商贾在同一块地方争食,难免会有所往来,陆家与苏家联手,一同对驳了他们面子的陆元珍下手,顺道踩一脚不让他们如意的方大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钱师爷想到这里,又琢磨了一番石冬玉的话,直白地问道。
“你是自个儿想报官,还是苏家指派你来的?”
石冬玉眼里泛着的晨光闪了闪,语气坚决地说道。
“自然是我的夫郎,苏庆指使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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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珍借着难得的休息日,将为林秀才准备的绣画描绘了一个大致满意的草图,在饭厅用早饭时,还同荷花打趣道。
“难得吴喜没过来,倒是用了餐顺心的早饭。”
荷花讷讷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搜刮了一番讨巧的话,好不容易想到如何回应了,却见陆元珍早就低头喝粥,并没有盼着她回应的意思。
荷花心里一时又安心又懊恼,不由得讪讪地嚅嗫了两声,可惜因为音量太小,并未被陆元珍察觉。
陆元珍刚将勺子搁下,便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大门半敞着,加之外头的人故意加重脚步,想不察觉都难。
陆元珍苦笑了一下,这才抬头朝荷花说道:“看来白天当真是不能说人。”
这一开口,便立刻将这人引来了。
陆元珍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停步,接着,吴喜的声音响起。
“东家,衙门的人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厅候着。”
陆元珍错愕了一瞬,荷花更是紧张地快步走去开门。
“他们来做什么?”
荷花惊慌的声音微微向上扬起。
陆元珍随之起身走过去,正好听到吴喜回道。
“说是有人在衙门敲鼓状告东家,这会儿正等着东家过去对峙呢。”
吴喜看上去也是满脸愁容。
“有人要告我?”
这倒是新奇。
“那人叫什么名字?”
吴喜摇了摇头:“我急着过来,还没来得及问。”
陆元珍见此,迈步往前厅走,边走还不忘朝紧随其后的吴喜吩咐道:“今日看来还需要你再跑一趟绣庄了。”
吴喜:“是。要是绣庄的人问起来……”
陆元珍随意地回道:“那就照实说。”
吴喜点头应下了。
待客厅里的两名衙役一见到陆元珍,当即站起身来,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一遍。
“师爷让我等过来接陆娘子,也是想让陆娘子心里有个计较。这事是真是假,也好同我等知会一声。”
衙役一说完,见陆元珍皱着眉头,连忙又补充道。
“当然。师爷说了,这事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只是还需要陆娘子跑一趟,走个过场,也好给那堂鼓一个交代。”
大令朝的堂鼓是有明确规定,只要不是那等找死乱敲鼓的,鼓声一响,衙门必须接案,卷宗也需要有详细记录。
因为堂鼓的特殊性,有心人一查,便能轻易从民间查出是否确有其事。
要是衙门懈怠,那是一抓一个准,对政绩也有很大影响,因而连怠政的方县令,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升堂审理。
陆元珍却不是为这升堂而愁眉不展,而是想到了昨日马凡的话,心中对苏克勇的安危有了强烈的不安感。
“那石娘子是独自去衙门报案的?”
衙役点了点头,又道:“还请陆娘子给个准话。我等也好先派个人过去知会师爷一声,让之后的事情有个准备。”
陆元珍当即回神,说道:“这诈取钱财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不过,我的确是曾以一钱银子的价格,接下苏克勇的委托,为其绣画。”
两名衙役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名当即问道:“陆娘子可还记得时间?是在锦绣会初赛之前,还是?”
陆元珍照实回答。
衙役不免咋舌。
这陆娘子如今的绣画可是千金难买,这苏家小子是走了什么运道才能得了陆娘子青眼,就这价格,竟然还敢上衙门去告陆娘子。
衙役们心中有了计较,但稳妥起见,还是追问道:“不知陆娘子可有凭证?”
当初陆元珍只当做是随手做件好事,兼之这价格实在是算得上低廉,自然没想到留下凭证。
衙役们听到这里,安慰道:“陆娘子放心,有师爷在,必然会给您讨回清白。”
话到这里,便算是完成了师爷的嘱托,其中一名衙役当即先行离开,好将陆元珍的话带给钱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