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锦绣会前三你知道吧?”
茶馆里,近来的话题兜兜转转都是这场盛会,听到问话的那人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应该问这锦泾镇还有谁不知道。”
这场锦绣会比起五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单这前有舞弊,后有‘神通’显灵,就已经富有话题性了,加上陆家有人在第三局时直接气昏了,让众人看了好一场大戏。
“也是,”挑起话题的人憨笑了两声,又故作神秘地凑到了跟前,低声说道,“那魁首,陆元珍,听说要搬到绣合巷里去啦!”
“嗯?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先前还同夏家那赌棍有过官司是吧?”
“正是正是。这回她算是彻底翻身了,绣合巷的宅子可不便宜。”
“毕竟魁首还能取一百纹银呢!嘿嘿,要我说啊,这赛事能有百两纹银当头彩,想来是陆家自视甚高,自以为这银钱都能落回到自己口袋呢。没成想只捞到个老二老三当当。”
“诶,这你就片面了,可不单单是这一百两纹银的事情,只说陆娘子那两幅有了神通的绣画,便已经炒出高价啦!”
茶馆里关于锦绣会的议论,隔了两日依然沸腾,想来没个一两月是无法消停了。
话题的主人公陆元珍自然也感知到了锦泾镇百姓在贫瘠的文娱生活中,将自己当做了某种消遣和寄托。
她在锦绣会之后便捞到了六天的假期,除了找中人租房子,从天蜀绣庄搬出来之外,倒是不方便出门了。
“元珍!元珍!”门外传来某个熟悉的喊声,伴随着几道有节奏的敲门声后,却是那嗓音不满的控诉声,“你们这群人好生奇怪,围在元珍家门口做什么?”
“再不走开,我去官府告官去!”
陆元珍听到声响,连忙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起身开门相迎。
门外围拢的十来个百姓见到陆元珍出来,俱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探看,好像她是多出几只胳膊的妖魔似的。
“走开!哼!”
卫香岚机灵地侧身挤了进去,让陆元珍躲到一旁,她自己把了门,伸出脑袋又是一声吼,这才满意地将门阖上。
“元珍,这群人真讨厌。官府就不能管管吗?”
卫香岚自来熟地跟着陆元珍进了屋内,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如今陆元珍得了锦绣会的魁首,父母加上哥哥,全都没有往日那般忌讳她同元珍来往了。
今日卫香岚出门,母亲还特意为她备了上门叨扰的吃食。
陆元珍倒是不同她客气,上手帮忙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供人取食,嘴里笑道:“怎么管呢?他们又没偷没抢,只是坐在街边,又得用什么名头管他们呢?”
锦泾镇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往日里一点轶事便能闹得满镇皆知,更何况是锦绣会这般盛事,这也是陆元珍没有急着在锦泾镇置办家产的原因之一。
她一个孤女,又暂时没有嫁娶的念头,少不得要仔细斟酌一番。
家宅不需要多大,地点却必须足够繁华安稳,这样才能大隐隐于市,又不至于惹了别人的觊觎。
卫香岚听了这话,也知道道理并不假,可心里还是不安:“那要不,我让我哥哥给你找两个护院吧?”
陆元珍迟疑了片刻,点了头:“也好,再请两个帮忙扫洗的丫头就差不多了。”
这处宅院落在了绣合巷,本身就算是锦泾镇的富人区,时不时会有官兵过来巡逻不说,宅子最小也有两进。
要不是陆元珍的新住所落在了这绣合巷里,怕是来看热闹的就不止十几个人了,人身安全更是得不到保障。
陆元珍原想着攒着银钱,为将来打算,但左思右想,这锦绣会的复赛预计还有一月有余才会在伶雅城举办,按照这官衙的秉性,这还是理想状态下所需的时间,中途少不得因为这样那样的由头而有所拖延。
就算要为未来打算,也得先将现在的生活过好。
“正是呢!你放心,我同我娘提一提,她惯会看人,必然给你挑几个机灵乖巧的丫头。”
陆元珍也不客气,笑着应下了:“那就有劳了。到时候你同我去买些礼品,我也好登门拜谢。”
两人说笑了一阵,卫香岚忽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之一,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在陆元珍好奇的目光下斟酌道。
“元珍,你还记得夏家吗?”
卫香岚问得小心。
毕竟夏家在陆元珍的世界里,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元珍见卫香岚这副正经模样,忍不住一笑,脸颊的酒窝深深:“你说的这又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们,可是出了什么事?”
在夏家的经历固然糟糕,可远远不能让陆元珍产生畏怕的心理,只是谈论而已,更是不会让她有旁的恼恨情绪。
“哎,其实我在锦绣会上见到你就想同你说了,但又怕惹你分心。”卫香岚皱了皱鼻子,“那夏海文败了诉讼,却不肯归还魏家的聘礼,那魏老头也是个恶心的家伙,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不肯罢休,盯上了夏玲珑,要夏海文拿她来抵债。”
陆元珍微微皱起眉头,安静地听着。
“夏玲珑也是个厉害角色。魏老头同夏海文敲定了日子,将夏玲珑从店里骗回家,就要将她绑走成亲,夏玲珑表面应承,听说借着收拾东西,转头就在后院里摸了菜刀,一刀就把夏海文的几根手指砍下来了。”
“她让魏家宽限几日,那几根手指就算是交定钱了。”卫香岚说到这里,扫了一眼陆元珍的脸色,犹豫道,“这是锦绣会前后的事情了。我听林大嫂说,约好的交期就在这几日了……”
陆元珍转念一想,便理解了她的担忧:“你是怕夏家会来找我麻烦?”
卫香岚点了点头:“往日里我只当夏玲珑是个不好相与的,却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烈的性子,而且,那夏家可不止夏玲珑一个人。之前你都住在绣庄里,旁人等闲见不到你,可这会儿你出来自立门户了,就怕……”
陆元珍理解她的担忧:“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也没空出门,等卫大哥帮我将护院找齐,更是不用担忧了。”
“不过,”陆元珍停了停,还是想要同唯一的好友说明自己的想法,“那夏玲珑若是性子不烈,怕是这会儿已经成了牺牲品了。老实说,我倒是觉得她这一举动很解气。”
卫香岚眨了眨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睛似是在确认她话里的真伪,最后舒了口气,笑道:“我初时也这么说,就该直接将那夏海文砍死才好!可我哥说我这般太戾气了,说了我好久。”
这头两人继续说说笑笑,那头被提及的主人公夏家却当真在筹谋此事。
“要不是我们家扶持,那陆元珍能活到现在?又哪里能够攀上锦绣会的梯子?一百纹银啊!阿姐,有了这银钱,家里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夏骏与夏海文的容貌至少有七八成相似,那熟悉的眉眼在贪婪的衬托下,更加显得狰狞难看起来。
夏玲珑坐在那里一直不发一言,直到这时才抬起眼皮看向这个弟弟,往日里的倨傲与娇气早已在这段时日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将她整个人都侵蚀的阴郁与狠厉。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
夏玲珑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眼下青黑,长发随意地挽起,几缕碎发落在她的面前,更显得她目光不善,表情阴鸷起来。
从魏家试图抓夏玲珑抵债那日开始,夏玲珑便换了一副样子。
夏海文本就在那场衙门之旅受了板子,那日又失了三根手指,受了重伤,被夏玲珑亲自拖着身子锁进了柴房里,以免他再去报官闹事。
夏骏胆小怕事,却不失贪婪本性,见了父亲的下场,心中惴惴,可近来锦绣会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不免也动了心思。
若是能将陆元珍那百两纹银夺过来,不仅能解了夏家的困境,更是能将他的外债也抵了,还剩下不少银钱挥霍呢。
“阿姐,旁的不需要你动手。你只要哄得那陆元珍将门开了,剩余的,我自会派人动手。”
夏玲珑再次陷入沉默,与陆元珍的过往从她眼前闪过,却不过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连陆元珍的模样神态都模糊不清。
当初她不将陆元珍当人,自然是没有将对方的反应放在眼里。
锦绣会在锦泾镇上这般轰动,夏玲珑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好似从陆元珍从夏家逃脱之后,两人的境地便调换了。
她被踩到了泥地里,陆元珍却被捧到了天上,更可恨的是,陆元珍逃了这份婚事,却同卫秋安纠缠在了一起。
当初在公堂上卫香岚的喊话在锦绣会结束后又被人翻了出来,几乎是要将夏玲珑的心肺戳得血肉模糊。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从年少时便滋长而出的爱慕,夏玲珑精心呵护了那么久,卑微的祈求和奋斗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没了夏家,陆元珍又哪里有资格和卫秋安搭上关系?
可如今她牵扯上了这份本该落在陆元珍身上的腌臜亲事,却是被自己的生父亲手画上了与卫家结成姻亲的终止符号,更是被冠上了毒妇恶人的头衔。
凭什么?
难道她就该束手就擒,承受这般屈辱和折磨吗?
世人要让她不得好死,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那日的可怖已经掀过,夏玲珑心底的怨火却久久不灭。
大不了一起死罢。
她看着夏骏渴望与贪婪的模样,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