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珍隔日天蒙蒙亮时便出了门,在大道等来了绣庄派来的驴车,在初春晨间的寒风中,赶到绣庄做活。
至于夏玲珑上工的铺子找不到人会如何,却不是她要关心的事情。
陆元珍想到夏玲珑届时的怒容,心里还有几分促狭的笑意,只是在路过锦绣会搭建的台子时,那阵笑意又被思虑替代了。
上一辈子,她拼尽全力爬到了高处,成了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却还没来得及如何享福,一切便又重头来过。
锦绣会显然是她翻身的大好机会,陆元珍决计不会放过,却一时半刻想不到法子让穆秀霞将这珍贵的参赛名额交到她手中。
别看这天蜀绣庄不大,可内里却是个小江湖,虽说手艺最重要,可同样讲究人情世故。
陆元珍的横空出现,兼之其过硬的手艺,可分走了不少优异的单子。
如今绣庄里那群老资历还能勉强容纳她,可要是她敢抢这珍贵的名额,明日指不定便会使计让她滚蛋。
穆秀霞再看重她,却始终是个生意人,在利益的驱使下,穆秀霞或许会选择绣庄的稳定,而不是一个名角。
陆元珍心思百转,只感觉眨眼间的功夫,便到了天蜀绣庄。
天蜀绣庄的绣娘们已经聚在了做活的堂屋,穆秀霞没过多久,也到了屋内,将几块好料子分给了陆元珍在内的三个绣娘。
“这单子可是苏家派下来的,你们可千万警醒着些。”
苏家也算是灵秀镇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了,单单这里的平帆商业街就占了两个铺子。
要知道,在这里,虽然平头百姓的日子还不算好过,但灵秀镇这样的乡镇就已经算是现代的市中心地位了。
这里市场竞争激烈,能一条街占据两个铺子,某种程度上已经展现了苏家的财力,或许是经济上得到了支撑,苏家的人丁也是出了名的旺盛。
且不论其他旁支和侍妾,仅苏家老太太本人就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的妻妾又各自生了不下五个孩子。
现在三代同堂,人一多,苏家家养的绣娘自然是忙不过来了,不受上头重视的孩子就只能接受外包的设计。
陆元珍此次要负责的,就是这苏家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华服了。
“苏家如今是曹氏当家,今年三十出头,是老太太的大儿媳。曹氏出身书香世家,自然比较看重礼法,行事稳妥,不喜欢那些个争奇斗艳的事端,你可明白?”
陆元珍正画着花样图,穆秀霞挨个同另两名绣娘嘱托完,便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眼见着她手中的设计渐渐成型,便听穆秀霞轻声地说了一句。
陆元珍理解她的意思,将几处别致的设计改了,只那几处缠枝花纹还留着,让华服不至于过于朴素。
“既如此,我到时便用金丝镶边。既有点亮色,不至于平庸,又不会夺了主人的色彩。”
穆秀霞应了声:“是这个理。说起来,这苏家十小姐年方十二,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只是年幼失母,难免受些世人的口舌之扰。”
“苏家十一小姐今年才八岁,倒是有母亲庇佑。母亲刘氏是商贩之女,在灵泉寺得了际遇,嫁入苏家为妾,都是些尽善尽美的可人儿。”
陆元珍听完,想了想,又将给苏家十小姐选的翠绿色样布换成了藕荷色。
大户人家地位较低的孩子有时候甚至比不上小门小户里受宠的小孩,因此,陆元珍原先想着为这两名处境尴尬的姑娘在低调的范畴内尽可能地展现自己年幼的优势。
锦绣会在初春举行,往届尽以‘春’作为主题,众人不可避免地会跟着这个思路走,绿色和红粉色系是主旋律,因此,她为这两人选了翠绿和天青色,既显得娇嫩又能混入人群之中,不至于显得扎眼,但既然苏家十小姐已经到了选亲的年纪,那一定范围内的不同就需要列入考虑。
藕荷色较为沉稳,略微失了春意,却最能透出女子的温雅,容易驾驭,还不至于压了上头的红粉势头。
穆秀霞见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说道:“你若定下了,就找沈娘子给你裁布,尺寸都在她那头呢。要是有什么谈不妥的,就来找我。”
陆元珍听到这话便笑了:“哪里就会谈不妥呢?穆姨,我精明着呢,你且放心忙你的去吧。”
在这天蜀绣庄里,陆元珍年岁最小,又是新人,工作总有几分磕碰,这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东家的客气却成不了她攀梯子的捷径。
且不说穆秀霞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摩擦面前如何主持公道,便说她总不能时刻仰仗着穆秀霞的帮助,到底是要靠自己立得起来才算是本事。
穆秀霞笑着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申时,陆元珍从绣庄里出来,地面湿漉漉的,早些时候下了些雨,好在雷声大雨点小,这会儿已经平息了。
“小娘子,东家让俺送你归家哩!”
早上驾着驴车送她过来的老沈守在门边,见她出来,当即用一口浓重的乡音同她搭话。
陆元珍今早没去替夏玲珑顶工,自然不会早早归家,让夏玲珑抓个正着,因此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还要去趟市集,就不麻烦您了。”
“傻丫头,这人今日便是让你使唤的,同穆姨生分不成?”
陆元珍的话音刚落,便听后头穆秀霞的调侃追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却见穆秀霞领着两个丫头路过,丫头手上各托着一个盘子,里头规整地放着数个香囊。
穆秀霞转头在盘子上捏起一个,又朝那两个丫头说了几句,让她们先行离开后,便大步朝她走来:“你一个小娘子,夜间可不好在外逗留太久,有老沈跟着你,我也安心。”
“我可不是为了你,这几日单子要紧着呢,你可得给我提着心。”
陆元珍微微一笑,酒窝现了出来,再柔婉不过,点头承了她的情。
“今日是惊蛰,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装了些驱虫的香料,应应景。”
穆秀霞说着,手里的香囊往前一递。
陆元珍垂眼瞧见上头虽然省去不少细节但仍不缺精美的惊蛰图,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双手接过,又朝穆秀霞福了福身。
“穆姨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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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蜀绣庄出来,陆元珍便坐着驴车去了市集,驴车在市头候着,老沈也是个机灵人,一路离她两臂远地跟着,算是全了东家的嘱托,又不至于跟得太紧,让陆元珍不适。
或许是早间下过雨的缘故,路上行人并不多,但集市里的铺子却是雷打不动地开着。
陆元珍来到这朝代后一直忙着生计,倒是很少外出逛街。
路边的灯笼只零星地被市集的管事点亮,烛火晃动着,倒是显得店铺内的油灯明亮了不少。
陆元珍逛了几间成衣店,了解了近来时兴的款式,又去首饰店里逛了一番,正想着带老沈去找家店吃晚饭,却见前头屋檐上忽然飞来一只小鸟。
黑暗中,那抹涂在眼周的白色花纹特别显眼。
陆元珍吃了一惊,下意识侧身去躲,可那只小鸟压根不怕人,围着陆元珍转了一圈后,还在她肩上落了脚,这才在陆元珍惊诧的目光下一跃而起,往路边的酒楼飞了上去。
时下有许多人爱好养鸟,夏家老爷就曾经养着一只珍贵的唤作‘鹞’的鹰子,听说前几年夏家还富裕时,还伤了许多仆人,像这种小巧可爱的亲人小鸟陆元珍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她好奇地驻足往上看,看到了酒楼窗台处落着的鸟儿,它似乎心情不错,正往边上雀跃地蹦着,嘴里发出婉转清脆的叫声。
陆元珍的眼睛在酒楼前的灯笼映照下隐隐泛着光。
“啧啧啧,宁公子的魅力即使到了江南也无法掩盖啊。”
酒楼三楼半掩着的窗子后,几个男人或坐或站着,屋内有凝滞的沉默弥漫,忽然,倚靠在窗边的其中一名男子笑着调侃了一声。
站在他身边的宁亭钰正对着窗外远处的黑暗陷入思索,如若此时北边的人见到他,必然能认出这人就是北边出了名的富贾之子,听闻宁家的一座郊外宅邸都有足以媲美皇宫的美名。
此时宁亭钰听到这话,眉头就先皱了起来:“郑子约,你几岁了?”
邓子约听到这话也不恼,笑眯眯地回应道:“可不是我胡诌,你且往下瞧。”
宁亭钰顺着邓子约的手指往下看,听到他在自己耳边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那美娇娘可还没走呢。”
宁亭钰眉眼低垂,视线往下一瞥,当即就瞧见了那所谓的‘美娇娘’。
平心而论,这女人的确是称得上这个名头,莹白的面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透着亮,一对盈盈的杏眼隐约泛着光,满是期待朝上望过来,两目相对之时,连眼睫似乎都跟着忽闪了数下。
宁亭钰心神一乱,心情越发焦躁起来。
“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