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梨陵被吓住,睁起梨子一般水润的双眼。
棠陵摸妹妹的脑袋,“姐姐跟你说着玩呢。”
半真半假。
一想到要再嫁给萧涉,
她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跟萧涉再有联系,
哪怕只是秋毫,
都让她泛起不悦心绪。
希望明天跟他一同去许国公府上参礼之后,萧涉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目光里。
萧涉却不如她的愿。
次日,同去许国公府的逼仄的马车里,萧涉冰尖般又冷又锐利的眸光刺向她。
恨不能戳个洞那样阴狠。
.
“你倒沉得住气。”
被他这样仇怨阴狠地看着,还能正襟危坐,一声不吭。
前世不是这样的,
他们俩人独处时候,
她生怕气氛冷下来,
总是能找出点让他接下去的话题。
“殿下喜欢食用糯米吗。妾身喜欢得不得了。”
“殿下的骑术一定很厉害吧。妾身在家待字闺中时,已经听爹爹夸过殿下骑射一流。”
“殿下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趣事,说与妾身听听吧。”
“……”
而今喻棠陵泥塑木雕似的坐在对座,一丝目光也不肯瞥向他。
萧涉心头堵住了石块般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他贵为太子,掌控喻家和沈家一家子的命运,要弄死他们全家都易如反掌。
可为什么他有种无法抓住喻棠陵的深深无力。
好像风筝线虽然牢牢地握在手上,但一旦放得太高太远,线就会崩掉,风筝就会飘走。
喻棠陵也会离开他。
“小女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棠陵只往脸上敷了一层粉,沈望升的下聘礼,她不想出风头。
“昨日晚上,沈望升亲自带着大理寺的皂吏敲武进侯门。”
“他要拘梅盈到大理寺审问。”
“想不到沈望升爱你、心疼你到了这样宁可再得罪孤一遍的地步,孤没猜错,他也重生了。”
萧涉冷黢眸光,落在棠陵脸上,恨声道:“不然,他怎么会无事生非,到武进侯家门闹一场。”
棠陵听懂了。
萧涉以为沈望升爱她,所以故意到武进侯家敲门。
不指望真能拘走邱梅盈,但一定得闹到椒城中人尽皆知。
丢了邱梅盈的脸,多少也算为她出气。
“孤真是想不明白,缘何偏偏是我们仨个有前记忆,为什么梅盈没有。”
“所幸她有武进侯庇佑。倘若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她得被你个毒妇和沈望升这等奸贼害死多少次。”
萧涉嗓音里无可抑制的愤恼。
喻棠陵冷冷地看他,“有殿下您的庇护,哪容得我跟沈望升冒犯她秋毫。”
听听萧涉说的还是人话吗。
她差点儿被气笑。
胸口攒起怒气,顷刻间却烟消云散。
萧涉眼里只有邱梅盈,所以她跟沈望升俩个就是贱人。
不管邱梅盈做的对还是做的错,根本不打紧,
是非对错,
在已然心存偏袒的人眼里像文过饰非。
“殿下要是担心我跟沈望升对她怎么样,不然殿下就将我们一道流放了吧,或者一齐赐死。”
她料定萧涉暂时无法将她怎么样,
萧涉祖母也是她的祖姑奶奶,
萧涉母亲也是沈望升的亲姑姑,
他们俩个在萧涉即位前,
暂时都是安全的。
萧涉绷紧脸,“你们?一道流放?一齐赐死?”
“那不是便宜你们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死死,同枕同穴。”
“那怎么行。”萧涉低声向她说,“孤见不得你们俩好,绝不会遂你们的愿。”
棠陵睇他,“殿下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殿下的意思,小女一介草民,岂能左右?”
她也想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得罪萧涉,
于她无办法好处。
但她跟萧涉处在一块儿,全身上下便不由泛起深深抗拒,好似跟他说句话都恶心了自己。
何况,萧涉还总是要说一堆惹她冒火的。
萧涉冰冷冷的眼眸凝视她,“你怎么会是一介草民。你是太子妃,是喻妃娘娘。”
被触及心里最厌憎的部分,棠陵摆脸色。
半个字也不想同萧涉再讲。
萧涉看她不理他,心头无名邪火越烧越旺,“孤现在跟你说的,你好好记着。”
“孤要立邱梅盈做太子妃,之后,会纳你做良娣。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萧涉攥住她手腕,强迫她将目光瞄向他,“只要你别再无事生非,别再闹出出格的事情来,孤保证你这一世荣宠到老。”
棠陵冷淡地望他,差点儿就翻出白眼来。
“哦。”
淡淡的应一声,将萧涉气得半死。
“喻棠陵,你这是什么意思?”
棠陵觉得萧涉聒噪,一路上马车里全是他在喋喋不休,她声调平实地应付着他莫名其妙的激动情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火药厂里,
端端正正坐着,
火药便噼里啪啦炸开。
真是,见了鬼了。
.
马车在许国公府门前停下,
萧涉大步入内,
棠陵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许国公府中人见着萧涉的仪仗,
齐刷刷跪倒一片。
萧涉摆手叫人起来,回首偷眼瞧了瞧棠陵。
棠陵没好脸色,
也不想闹得太僵,
假装回头去看风景。
目光流转间,
看见人影幢幢里一道熟悉倩影。
邱梅盈,
又是她。
喻棠陵几乎心梗,一时间全身都提不起力气,软洋洋地凹下了腰。
许国公请萧涉上座,
恭维地说着太子驾到,蓬荜生辉。
萧涉此刻又换上张斯文儒雅的脸,
请许国公不必多礼。
两个人谈笑风生,君臣亲睦,在场旁人莫不吟吟笑看。
喻棠陵站在萧涉身边,她倒想躲进宾客堆里,萧涉不让。
心里骂了萧涉千遍万遍。
邱梅盈挤在人堆里,看向她的眸光里竟然有一丝艳羡。
棠陵惊骇,仔细端量邱梅盈的神色。
看来邱梅盈心悦萧涉。
郎有情,妾有意。
天造地设成一双。
何苦将她也搅和进他们俩个人里。
许国公唤来沈望升,“臣的三女儿还在闺房里梳妆,见不得客人。就让臣婿代一杯茶敬殿下。”
沈望升面色平静,掀开一片下袍跪下,“臣沈望升参见太子殿下。”
萧涉脸上绽开的笑意阴冷。
他忽然又回首瞧了眼喻棠陵,两手搭在双膝上,看棠陵漫不经心的表情,却反而放下心来似的转回来。
“沈卿一表人才,难怪听说椒城未出阁的女子都仰慕有加。”
“偎红倚翠,潇洒风流。”
此话一出,旁的观礼的宾客顿时噤声。
面面相觑,却没人再敢说话。
邱梅盈怔住,萧涉不愧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偎红倚翠。左拥右抱。
他在人家的下聘礼上,说他在外头左拥右抱玩女人。
这种人放在现代,不被主人家打出去,才奇怪吧。
反正啊,她是绝对不会同情的。
沈望升骤然面色凝重,旋即恢复如常。
萧涉是太子,他不好发作。
“臣家里确实植有一片梅林,花开血红娇艳。又植一片翠竹,常年挺拔翠绿。”
“只是梅花腊月开放,竹林夏季葱郁。臣既无缘偎红,也无机会一搂青绿。”
沈望升佯装不知,照着字面意思辩解。
许国公摸着胡须哈哈大笑,“那贤婿以后可要在家中植一些同时令开花结果的花木才是。”
沈望升呵腰,“谨遵国公爷教诲。”
他化解得算不得巧妙,但还是取巧了。
许国公帮着圆场,一唱一和,姑且算他躲过去。
萧涉顾及许国公三朝元老,留面子,没再多说什么。
邱梅盈心里头一直喊着打起来,打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能打起来,她竟觉得几分失望。
.
喻棠陵飞快地从沈望升身上溜过一眼。
她完全不想在这里待着。
萧涉就算没有刻意为难沈望升,在场宾客的目光依旧会投到她身上来。
萧涉万众瞩目,
连累她也要被大家用疑惑惊奇探究的目光打量。
她缓缓地扫视,
蓦然间睨见一点银光闪烁。
亮锃锃,晶亮得宛若匕首的刀刃。
不对,那的确是一把刀。
棠陵大叫一声,满堂宾客稀里糊涂被她的叫声吸引,正疑惑发生了什么,
便见一道人影举着一柄短刀,
径直刺向萧涉。
棠陵看情势不对,闪身就走。
溜得极快。
萧涉避开刺客的头回刺杀,看棠陵脚底抹油溜得快,追上去硬是抓住她的腰带,不容逃走。
刚刚厅堂里乌泱泱挤了一堆人,
早就逃得逃,散得散,差不多全跑完了。
邱梅盈的本能也是逃走,但转念一想,刺客刺杀嗣君的大戏从没看过,非得留下看看不成,她舍不得走。
许国公怔在座上,
他世袭的国公爵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冲上去跟刺客拼命他不敢,弃下萧涉逃走也不敢。
推搡着身旁的沈望升,够救命稻草似的够他,“贤婿,快去救救太子。”
刺客第一下没刺中萧涉,
第二下飞扑过去,
照旧没中。
他丧失耐心般,扑棱蛾子似的舞动手臂,操控匕首扎萧涉。
萧涉一下下打退他的攻击。
棠陵被迫目睹明晃晃的匕首在眼前晃来晃去,心如死灰。
她离昏过去只差一口气。
沈望升支援萧涉,
刺客双拳难敌四首,
折身看厅堂里还站着个好整以暇的邱梅盈。
一想到她不知死活,洞若观火似的看着他行刺,
他忽然生出恨意,
杀不了萧涉,
他还杀不了她嘛。
刺客举刀刺邱梅盈的脖颈,
后背却被软乎乎的一具身体撞倒。
他猝不及防,
倒在地上,
背上趴着被萧涉情急之下推过去的喻棠陵。
刚刚实在来不及,
萧涉手比眼快,
把喻棠陵推过去撞刺客。
他摔落的匕首,不偏不倚在棠陵的手臂上拉开一道血红口子。
棠陵惊恐交加,痛得眼泪直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