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沈望升依旧姿容绝世,
她瞧着突然迷茫,
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真切切地又重来了一世。
她忽然就有了很多话,
想一字一字地说给沈望升。
“沈望升。”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次会是你来救我。披荆斩棘,像话本子里救苦救难的神仙。”
她完全真心地那么以为。
前世沈望升的风评糟糕透顶,
连黄口小儿都知道他是大奸臣。
媚上欺下,
上欺天子下压臣,
残害忠良多多少。
沈望升容色平淡,“没有披荆斩棘这样夸张。”
“我不过是偶然路过,仅此而已。”
“你也不必谢我。”
“这桩事儿若是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有损。我知道你不会不分轻重地告诉任何人,但是邱小姐她一眼儿就能瞧出来绝对不是什么规矩的人。”
棠陵点头赞同。
前世她不怨恨邱梅盈,是因为说到底她们也没有起过正面冲突。
萧涉负心,不爱上邱梅盈也会爱上张梅盈李梅盈。
她单纯觉得看了这人厌烦,听到名字都恼恨不已。
上辈子这时候她没有来玉清观上香,
这辈子来了,
不如不来。
一来便和邱梅盈这种跟萧涉同样晦气的男人沾上边。
.
她渐渐从惶恐中平息下来,
望着沈望升,突然浑身泛起些微尴尬。
要知道他们前世可是赤诚相待过的,
那么多长夜旖旎的活色生香,回忆起来使她不禁面红耳赤。
她垂首,缓缓地说道:“你是不是也记得前世?”
“什么记得不记得?”
沈望升阖了阖眼,气定神闲,“我听不懂喻小姐在说什么。”
喻棠陵一点即通,“在胡言乱语。”
沈望升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她也是。
大抵是见她渐渐情绪平复,他不想认下自己也是重生的。
这样也好。
她们这种仿佛至亲至疏的关系,只会让她想起来便觉得羞人。
喻棠陵道:“刚刚被吓得不清,于是就胡言乱语。”
沈望升颔首,“缓一缓吧,缓一缓都会好起来的。”
.
沈望升瞒着喻棠陵一些事情没告诉她。
前世挨了三千刀凌迟死去以后,
他的魂魄也曾飘到冷宫里,
他亲眼目睹了她跟萧涉负隅顽抗的全程。
忘不了她高高扬起脑袋,一副不管死活的神情,
落落大方承认她跟他有私,
仿佛是在获得一份殊荣。
她临死之时,他也在她身边。
监刑的太监快要把眼色翻烂了,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分都不看别人的暗示。
萧涉没对她赶尽杀绝。
明明选那一碗落胎药,她还有条活路。
她倒好,眼疾手快地抄起匕首,决绝刺进腹中。
沈望升之前暗嘲她不过就是个耐不住寂寞他一□□就会咬饵上钩的俗人,
但她真的无畏举刀自裁,
他却被狠狠震撼。
他忽然产生慢慢在心头漫开的好奇,
那一刻,他才醒悟原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她。
可能就是因为心里面那点勾得人无限好奇的心续,
重生之后,醒来不久,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喻棠陵在做什么。
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来。
当喻棠陵凄惨无助地将自己呈现在他眼前,
他突然地有种心愿已了的餍足。
下定决心,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永不相见。
喻棠陵仿佛看穿他的心,“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的,对吧。”
沈望升淡淡地道:“是。”
“这一次我会安分守己,好好地守着她过日子。”
她是他上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感谢上苍重来一世,沈望升希望这一辈子就守着他的妻,白头到老。
喻棠陵叹气,“恐怕你过不了安生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不适合你,也跟你无缘。”
不管沈望升今生是真的不想谋反,还是假的不想谋反,
她都忍不住说些扫兴的。
“萧涉他也是重生,他也有前世的记忆。”棠陵唉声叹气。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可在萧涉眼中,她跟沈望升就是一对奸夫□□。
所谓的明日同到许国公府参礼,
绝对是这厮睚眦必报的一环。
强大的猎手捉住猎物,拆吃入腹前,喜欢将它们戏弄,玩弄于鼓掌之中。
等玩腻了,或者吓破它们胆子觉得索然无味时,
才会亮出锋利得咬死他们的爪牙。
她将自己的分析剖白萧涉,
萧涉谨慎地问,“你怎会知晓?”
“他下午到喻府上,点名道姓要见我。”棠陵忆起萧涉面容,素淡神情骤然激愤。
“他还吓我,还恐吓威胁我。非要明天跟他到许国公府上观你下聘之礼。”
“我想他是睚眦必报,恨你我二人恨到深处。”
“不将我们粉身碎骨,不消他心头之恨。”
他不是一般人,
他是萧涉,
不仅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而且他有睚眦必报血刃仇人的本事和底气。
沈望升黑眸里掠过一丝暗影,旋即湮灭,“他也带着前世记忆,那告饶想必也没有用。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啊。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
沈望升差人送棠陵回府。
他们约定好彼此就当不认识,
这辈子没有意外,
不要再相见,
互忘于朝堂庙野。
用过晚饭之后,小妹妹梨陵拉她到家里后园里闲坐。
梨陵小她三岁,今年十三。
前世梨陵嫁给萧涉庶弟楚王萧寰,
夫妻俩个互相看不顺眼,
日生龃龉。
萧寰老是嘴上说着废妃,
梨陵也早跟他过够了,
但死要面子,非要跟萧寰和离。
如若不是和离,她至死也要占着楚王妃的位置。
夫妻俩个吵吵闹闹,闹得王府鸡飞狗跳,没有一日安生日子。
后来,也不知怎么梨陵想通了,迫不及待地想跟萧寰撇清关系。
休妻也无所谓。
萧寰却陡然变脸,警告她这辈子都不要想着从楚王妃位上下来。
更别想着借她姐姐喻妃的威势逼他上书废妃。
夫妻俩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左右是不肯让彼此如愿。
棠陵前世拘在冷宫,不知道家人过得好不好。
聊以慰藉的是沈望升偶尔带来消息,告诉她,她的姊姊妹妹都活得有滋有味。
只是,她们知道她被废弃,很担心她。
梨陵想让萧涉放了她,这万万是不可能的。
退而求其次,她求萧寰让她能见上姐姐棠陵一面。
萧寰趁机狮子大开口,要她答应给生下世子。
生的是女儿便一直生,直到产下男孩儿为止。
梨陵骂他趁火打劫,
萧寰却道不过是尽一尽天经地义的夫妻情谊。
这些都是梨陵修来的书信中的几乎怨恨满腔的抱怨,
棠陵最是疼爱妹妹,见她过得不好,心里同情,
奈何有心无力。
既然重生,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改变梨陵的呢,是否也是水到渠成?
“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少年郎?”早些将梨陵嫁出去,免得她之后与萧寰相看两生厌。
梨陵怔了怔,脑袋往棠陵肩上靠,“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小女儿家害羞,脸颊宛似涂上一片天边的淡淡粉霞。
“我是你姐姐,关心关心你的心事又怎么了。”
棠陵一本正经,“你怕羞开不了口,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去求爹爹给你留心,好早让你配得称心如意郎。”
梨陵摇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男人。”
她谁也不喜欢。
十三岁少女最大的心动,
只会对烤得喷香的烤鸡、烤鸭、烤乳猪。
“倒是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了?”
梨陵快人快语,“你喜欢上旁人可是不成的。”
“宫里递出消息来,太子选妃,只能从我们喻家姐妹几个里面挑。”
棠陵敏锐地竖起耳,“慢着,为什么你会知道。”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上辈子真的嫁给萧涉,
梨陵知道却是为何。
梨陵藏不住话,棠陵问什么她就答,“因为我偷听爹爹跟伯父、叔父说话了。”
“皇太后的意思是从我们喻氏里挑一位温婉贞静的女子,册立太子妃。”
“天子也属意选我们喻家女。”
“可太子不大乐意。”
“太子心里另有人选,武进侯爷的女儿,排行第几我不清楚。好像……”
梨陵蹙着眉思索,“好像是叫梅盈。”
邱梅盈,熟悉得烧成灰都会记得的名字。
“太子想要娶她为太子妃,只肯从我们喻家人里挑一个做良娣。”
“我们可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不愁吃穿,在家做女儿是锦衣玉食伺候着的。”
梨陵一字不落地学伯父说的话,“嫁进宫里,即便平稳度日,也是舍进黄泉般的去处,终生难见爹娘一面。”
若是嫁太子为太子妃,他日名正言顺地当皇后,他们勉强还可以接受。
但如果只是做个良娣,来日当个妃子。
不管是父亲还是叔伯,都不大乐意自家女儿被选上。
梨陵一口气说了许多,
棠陵犹嫌不够,“你还偷听到什么?”
萧涉也有前世的记忆,
所以今生很多事迹便发生了改变。
她得知道尽可能多的消息,
不求万无一失,
唯愿心里有数,
方能稍稍安下心。
梨陵忙不迭,“我还听到他们说太子八成是瞧上姐姐你做良娣了。”
“不然怎么今天突然驾临我们家。要知道太子之前出宫,都是为了关乎家国的正事。”
梨陵小心翼翼地观瞧她神色,“姐姐,你觉得要是太子选了你做良娣,你会怎么想。”
几个姐妹一母同胞,哪怕棠陵是去当太子妃,她也不愿意姐妹分离。
她期望从棠陵口中听到她不愿意。
哪知棠陵的反应,惊得她陡然一颤。
棠陵双目无神,说:“那我不如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