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穿过树梢,落在宽大金红的枫叶上,光影随风摇晃。深秋的温度很低,风一吹进来,谢云意就把自己蜷缩进被衾。
等到那一缕日光照在床榻,她才恋恋不舍地睁开双眼。
昨晚一夜好梦,还有些回味。
不太想起床。
但谢云意又想到今日可以去市集上逛街,下意识就把头从柔软的枕头上分离,强撑着惺忪的睡眼,喊灵芝来帮她梳妆打扮。
早就听闻市集很热闹,有很多胭脂水粉可买。
倒不是说她缺胭脂用,只不过是想瞧瞧新鲜罢了,手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份例,还没怎么动过。
还有嫁妆。
那都是银子。
谢云意都不敢想象,把这些银子都拿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有多幸福。
越想越按耐不住自己,到最后梳完妆,都不太困了。
梳妆台上是用的铜镜,搁置了太久,镜面还没来得及重新打磨,色调比肉眼看到的要更暖一些。
谢云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太确定地对竹摇道:“怎么挑了根鹤顶红的簪子?”
灵芝手一顿:“……这是银朱色。”
主仆俩都笑了。
灵芝建议道:“夫人,我午后差人去买个玻璃镜吧?”
谢云意伸手摸了摸铜镜的边框,上面都镶嵌着细碎的玛瑙宝石,丢之可惜,“就用这个吧,打磨一下就好。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我用完早膳……”
昨日裴彦说是要跟她一起用早膳的,但如今天光大亮,谢云意一把抓住灵芝。
“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
谢云意险些将手边的一盒脂粉给打翻。
虽然昨日裴彦没说到底是什么时候用膳,但他以往在军营里,想必是会养成早起的习惯的,要是一直在等她就不好了。
谢云意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妆容了,连忙起身,带着灵芝匆匆赶往东厢房去。
等到了东厢房门口,有一个侍卫装束的男子客气道:“见过夫人。”
谢云意认出他是裴彦身边的心腹小厮莫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他用过早膳了吗?”
“郎君还没有,”莫辞笑道:“在等您呢。”
他刚要去膳房让传膳,没走几步路,又回来问谢云意:“夫人可有什么忌口?”
谢云意看了眼身边的灵芝,后者道:“我家夫人不吃葱姜蒜和香菜,不吃太油腻的荤腥,不吃太烫的食物,其余便没什么了。”
莫辞却面露难色。
谢云意问:“怎么了?”
“我就是见夫人不吃葱姜蒜,早膳倒还好说,但午膳里有些菜品是需要一些调味的。
莫辞一笑:“不过这也不碍事,我让膳房避开就可以了,只是很多北疆那儿的美食,夫人尝不到了。”
谢云意顿了片刻,轻声说:“倒也不必刻意为了我避开。我是可以吃的,就是怕味道太重。”
这么说,莫辞便明白了。
很多闺房女子在外为了保持形象,是不会去吃有味道的食物的。
谢云意虽是江南姑苏人,但口味并不平淡,纯粹是因为教养嬷嬷不让她吃而已。
世道对女子多艰辛,束缚住她的条条框框,又何止这一件?
等莫辞走后,谢云意指节在东厢房的门上不徐不疾地敲着,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应答。
她有些怀疑里面没人。
“你在找我?”裴彦忽然出声。
谢云意猛地转头。
只见少年用带着薄茧的手,拿着一只羊脂玉镯在把玩。玉镯上面的光莹白剔透,但他的肤色却更白,仿佛一片白雪。
裴彦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剑,银光粼粼,锋利轻薄,还没来得及收剑回鞘。
注意到谢云意的目光,似是有些怕,他才将剑收了回去。
裴彦清了清嗓子,垂下那双修长的桃花眼,和她解释:“刚才在练功。”
声音悦耳动听,他说话的间隙微微喘着气,不用解释她也能看得出来。谢云意轻轻点了点头:“今日我起晚了,不好意思。”
裴彦不太明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云意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努力在脑中找寻一个合适的说法,最终诚实地道:“因为让你久等了。”
十六年的披发,如今忽然绾了妇女的发髻,还有些不太习惯。
粉嫩小巧的耳垂上,戴着林老夫人给的珍珠耳坠,那耳坠的链子有些长,勾到了她耳后的几缕青丝。
谢云意吃痛地叫了一声。
裴彦上前,主动道:“我帮你吧。”
谢云意稍稍犹豫便答应了。
灵芝看了看这有些暧昧的氛围,也知道自己在这不太合适,便向谢云意告辞先回去收拾东西。
当然,觉得谢云意和裴彦氛围暧昧的,只有灵芝一个人。
裴彦温热的气息打在谢云意耳侧,她能清晰地看见少年的轮廓,凌厉冷硬,神色专注。
纵然二人靠得极近,她也没什么旖旎的想法,只是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裴彦也没什么想法,他说帮她,只是单纯看谢云意够不着那个位置,出于正常好心而已。
当然,这也是在他们是夫妻的情况下,他尽一下义务。
若是其他人,他是不会如此了。
裴彦将谢云意缠绕在耳坠上的发丝一一分离后,将耳坠又重新给她戴好,结果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如白玉的耳垂,引得她一阵颤栗。
谢云意小声道了句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擦掉额角的汗珠,和谢云意一起去了用膳的堂。
之所以是说“用膳的堂”,是因为上面的牌匾竟然是空的,谢云意也不知道这间堂叫什么名字。
坐下来后,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宅子里没有牌匾?”
不仅是这里,其他屋舍有没有,看着空荡荡的。
裴彦随意地道:“因为我没取名字。”
谢云意卡了。
裴彦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毕竟是我们两个共同的住宅,自然是要等你来一起商议的。”
“那住宅的名字有没有吗?”
裴彦笑吟吟道:“没有。”
他将那只羊脂玉镯推到谢云意面前。但谢云意全心在思索,没注意到自己眼前多了什么。
思忖片刻,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今日日落前会拟好的,到时候再拿来给你过目。”
“不急,”裴彦说:“你先把这个镯子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