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落着,连绵不断地飘到旁边的树枝上,几只不怕冷的麻雀也哆嗦着飞到屋檐下,不发出一点声响。
寒冷和温意交替。
裴彦握住了谢云意的手,和她十指交扣。
谢云意一挣脱开上官延的束缚,就立刻躲到裴彦身后。
手心都是他的温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昭明,令人不自觉留恋。
从指尖的缝隙里能感受到他因常年练功而生出的薄茧,细细摩挲着,很舒服。
上官延看到他们的动作,被针尖刺痛一般的难受。
明明她本该是他的皇子妃。
他在很久之前就喜欢谢云意了,甚至连自己都没发觉,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甚至他还想过,要是真能和她成亲,那他就算不纳侧妃也可以,只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父皇却仅仅因为一个胎记,就断送了他们之间的婚事。
“裴小将军,”上官延理好衣袍,从容道:“如此以下犯上,这就是你们镇国将军府的行事作风么?”
明明是对裴彦说的话,但上官延的眼神却一直在盯着谢云意,像是要把她盯穿。
这是一种让女子很不舒服的眼神。
以前二人在太学,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众星捧月,又有婚约在身,和旁人相较自然是有不一样的情分在。
但谢云意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是以未成亲前,几乎不和上官延说话。
那点本就不多的情分,在今日,也就消磨殆尽了。
她并不欠谁。
归根结底是因为那朵妖冶的海棠花,才没嫁到皇家,表面看着是谢家悔婚,实则却是皇家不想要她嫁。
若是陛下真想要她这个儿媳,又怎么会在乎一朵用脂粉就能遮挡掉的海棠花。
更何况,谢云意知道了这是被人陷害。
在裴彦将要开口之前,谢云意抢先一步挡在他的身前:“殿下。”
上官延一怔,僵硬地站在原地,艰难问道:“三妹妹,你当真愿意嫁给他?”
谢云意垂眸,落落大方回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先回去用膳吧。”
雪越下越大,裴彦出来的时候也没带伞,只能去拿方才坠落在地上的伞了。
油纸伞面很宽,足以遮住两个人。
上官延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雪花在眼前模糊了视线,挡住了谢云意离去的步伐。
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少年的伞偏向她,佳偶天成,仿佛天生一对。
可上官延手中的玉扳指内圈,却是刻着她名字的,是她送的东西无疑,就算她不认,那也是实实在在的。
上官延握紧拳头,有一瞬间的失神。
*
直到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旁边散落着银白璀璨的零碎星光,这场初雪才堪堪停住。
夜晚寒凉,恰好今日顶着寒风外出受了凉,不宜饮茶。
小膳房熬制了红枣枸杞汤送了过来,谢云意跟裴彦都喝了,冬日里就是要喝这样滚烫的东西才暖和。
谢云意无事干,就想到了谢茹送来的信,请求帮忙寻找一枝雪莲花。
说起来,她和裴彦成婚已有一段时日,但到底还是难以开口。
就算她不通药理,但也明白雪莲花不是什么易找到的东西,不然也不至于要麻烦身在北疆的裴家人了。
等到裴彦上了塌,谢云意就吞吞吐吐说了这件事。
“这倒是不用找,如今家里库房就有一枝,但是我需要知道原因。”裴彦眸子没什么情绪,随意地拿着一本兵书在看。
谢云意却卡了。
谢茹是要拿去做美容养颜的药,但像雪莲花这般珍贵的药材,就算是千金也难求,未免太过奢侈。
但她也知道谢茹,若非极为需要,否则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于是她心虚地看了裴彦一眼,想再问问这朵雪莲花是否很重要,再做定夺。
他却忽然开口道:“算了,这是你的事。”
裴彦屈膝躺在榻上,继续翻着兵书:“今天皇后突然差人过来,有些事情我没做完,明天我还要出门,走前会拿给你的。”
谢云意一喜,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关心我拿去干什么吗?”
“无所谓,你想干什么都可以。”裴彦手指停在书页的角落里,停下了,转头看她,笑笑道:“我还是更关心,你和上官延之间究竟有没有情。”
谢云意:“……”
说来话长,她不太想去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怕裴彦误会,末尾略带僵硬地补了一句:“我不想跟他说话的。”
裴彦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皇后身边的首席女官,是上官延身边的人?”
这个谢云意就不清楚了,仔细想想,此事确实疑点重重。
白鹭跟在皇后身边少说二十载,上官延至今不过十八岁,且也就是因为先太子死后,他才逐渐接触权利。
皇后以贤德被世人歌颂,手段也是雷厉风行。
怎么会让上官延挖了自己身边人。
一开始,谢云意怀疑是皇后故意为之,但一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二她还是相信皇后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现在看来,的确不是皇后所为,该是上官延联合的白鹭,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御花园。
谢云意暗自懊恼。
如果不是她掉以轻心,就不会轻易被蒙蔽了,竟然都没发觉不对劲。
裴彦悠悠开口:“据说上官延在太学策论这一项里占头名,满京城的文人墨客都诵读过他的文章。”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由说了这句话,谢云意硬着头皮故作惊讶道:“……是吗?”
裴彦索性也不翻书了,靠在暖玉枕上,懒洋洋地合上眼:“我今日从承坤宫里出来的时候,看着了一个人。”
谢云意捧着脸眨眼问道:“谁呀?”
裴彦缓缓道:“脸上戴着纱巾,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穿的衣裳却有千秋,仿佛是沧州那边的款式。”
谢云意认识的沧州人士,只有一个,就是乳母孟香桂。
她不可置信道:“你是说……”
没接着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裴彦点点头道:“只是我的猜测。”
“要是寻常宫人的话,又何必带面纱,也不会穿宫外的衣裳。毕竟不想让你嫁入皇家,又能堂而皇之埋伏在谢家这么多年还不被发现,就只有帝后二人的手笔了。”
谢云意脑子转的飞快,不多时,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谢家世代簪缨,在朝中已算有威望的了,若是再嫁入皇家,外戚干政,可就并非当权者喜闻乐见之事了。
但也仅是猜测而已,裴彦道:“明日我再去查查。”
“牵扯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不是我们能够阻拦的,查到了恐怕也没什么用。”谢云意捏着衣袖,有些退缩:“还是算了吧。”
裴彦轻笑:“你想放弃?”
谢云意抿唇。
裴彦见她这个样子,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变得平淡而凉薄。
“那我们之前日夜兼程去沧州,都白去了么?你身上的药还没完全消解掉,你就要带着这份危险过日子吗,谢云意?”
“你口口声声说想知道真相,却连相信我都不敢。”
谢云意连忙道:“不是的,我没有不相信你!”
裴彦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放弃查下去?”
“因为我怕连累你和裴家。”谢云意越说越小声:“裴彦,你也知道的,陛下如今还算信得过谢家,但裴家世代从武。”
当朝算是太平盛世,除了偶尔有他国贼子来捣乱以外,几乎没有战争。
因而大靖重文轻武,已有百年。
裴彦笑了:“如果陛下怎么都不会信任裴家,那不就代表裴家做什么都行,反正也不会有所改变。”
谢云意被他这番言论震惊到了。
身处后院,她只知要做个忠臣,却不曾想竟然皇城之中,还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可看裴彦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把得罪陛下当回事。
谢云意支支吾吾了半天,对上裴彦茶色的眼瞳,秋水碧波,宛如仙人,最终还是被这双桃花眼给迷住了。
同意了裴彦继续查下去的想法。
天色不早,两个人躺在床塌上,很快就都背对着睡下。
夜晚太寒凉,谢云意身体下意识靠他近了些,几乎是脊背贴着他的,睁着一双杏眼。
有些睡不着。
“其实,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对二殿下都并无半点男女之情。”谢云意说。
裴彦语气寻常:“你不必同我解释。”
谢云意沉默着蜷缩进被擒里,不说话了,但眼神黯淡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裴彦微微偏了偏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良久,如溪水流淌般温润的声音响起:“我说不必同我解释的意思是,我相信你,不是不在意你。”
谢云意一怔,也把头转了过去。
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裴彦的意思,唇角上扬,笑得灿烂。
他的意思是,他是在意她的?
一对上裴彦的目光,谢云意耳垂就红了,生硬地收回目光。
等身后传来均匀错落的呼吸声,她才慢慢睁开双眼。
少年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肩旁,精致的鼻梁如小山般耸立,阖着修长的桃花眼,全然放松,侧脸线条锋利冰冷。
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有些透,细看能看到底下的薄肌。
睫毛很长,乌黑如墨。
等到谢云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裴彦的长睫,一点都不硬,反而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