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摆着一鼎青釉莲花香炉,丝丝缕缕白色烟雾缭绕在空气中,闻着神清气爽。
香气扩散,裴彦莫名想起,谢云意身上的梨花香。
像冬日时屋檐上堆砌的白雪,清淡雅气,清冷得不可方物。
皇后忽然开口:“裴小将军。”
裴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琉璃似的茶色眸子没多少情绪。
他一向如此,不论是对陛下还是对父亲,永远都不愿意多说什么话,一切凭心。
颇有种你要是觉得我不尊敬,有本事杀了我的意思在里面。
皇后早就听闻裴彦行事作风,虽心里有不快,但也并不多说什么,总归他对谁都是一样。
“本宫母家有个侄女,听闻小将军生得好看,就想要结个亲。”皇后缓缓道:“本宫今日做主,给你们赐婚,你看如何?”
闻言,裴彦抬起眼睫,轻笑一声:“臣已有妻室。”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皇后也有些尴尬,但她尽力将那份情绪给咽了下去,笑道:“阿宁不求正室之位,只求当一个侧夫人,就心满意足了。”
气氛尴尬,皇后喝了口茶,来掩盖内心的焦灼。
“不成。”裴彦依旧拒绝。
“我们裴家向来只娶妻不纳妾,祖上就有这个规定了,况且,”裴彦挑眉道:“凭什么她觉得我好看,我就要娶她?”
皇后怒道:“你放肆!”
裴彦不在意地笑笑。
皇后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冬天本就冷,她今日又特地在殿内点了冷香,为的就是保持清醒。
没料到,依旧没用。
但她不得不继续道:“虽然阿宁并非天姿国色,但也算得上貌美,至少……”
原本皇后想说“至少比谢云意略优一筹”,但谢云意是她看着长大的,也并不是很想将二人比较。
于是话锋一转:“至少阿宁是才女,素日里能跟你谈论诗词歌赋,亦能看懂兵书策略。”
裴彦饶有意味地道:“皇后娘娘莫非忘了,臣妻乃是昔日太学国文榜首。”
皇后一噎,调整好道:“但阿宁也是名列前茅。”
“哦,与臣无关。”裴彦无所谓地道:“臣只知道臣妻谢云意名盛京城,是声名赫赫的名门闺秀。”
裴彦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龙井茶,似漫不经心道:“还有,皇后娘娘,到底是您的侄女心悦于臣,还是您的兄长想要塞人进镇国将军府?”
一阵瓷器破碎的响动,皇后一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四溅。
一地狼藉。
裴彦没等皇后回答,意味深长笑道:“告辞。”
……
御花园。
谢云意挣扎不开上官延的束缚,泪花都要出来了。
上官延一看她眼眶很红,像是要哭的样子,心头一软,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谢云意一手撑在假山上,脑中全是那句“我们分明是两心相悦”。
就像是一道惊雷,一直反复呈现在自己的耳侧,有邪术似的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只觉得冒昧。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
上官延于太学课业上一向勤勉认真,遇到了不懂的问题,在课后也会认真去文先生。
策论先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是当今陛下从前的老师。
陛下是明君,通文知理。
上官延也颇像其父,洋洋洒洒一篇策论能够谈古论今,字行间尽是文韬武略,绝非寻常人可比。
谢太师也夸过他。
就连谢云意,从前也觉得他是个顶好的人,温润如玉,君子之风,但她从来不曾想过,如今的上官延竟然能够荒唐至此。
身在宫闱之间,竟然不顾她的想法,硬生生要将自己的爱慕之意宣之于口。
还反过头来污蔑她。
谢云意正色道:“我看殿下的眼神也很清白,殿下请离我远一些,我已经嫁人了。”
上官延身形晃了晃。
面前少女有一双很柔情的杏眼,看人都带着深情款款,仿佛被雨水洗涤过般清澈,怎么看都温柔。
“你根本就不喜欢裴彦,”上官延忍不住道:“是谢大人让你嫁给他的吗?只要你一句话,我有办法让你们合离。”
话音刚落,他突然侧身看向谢云意的脖颈,犹疑地道:“……你的胎记怎么这么浅了?”
谢云意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从沧州回来后,后颈上的那朵海棠花只有一半色泽了,之前去皇后宫里的时候,不小心有让上官延看到过。
谢云意微微一笑:“殿下记错了,一直是这么浅的。”
上官延也不多想,毕竟记忆很模糊,的确很大可能是记错了。
他转而温声道:“那些情谊我永远也不会忘的,你知道你前段日子和裴彦去沧州是为了我。”
谢云意:“……?”
上官延声音已经柔得能出水了,凭心而论,他相貌极好,特别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深情款款。
谢云意承认先前二人的情谊非同寻常,但那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嫁给裴彦,日子过得更好。
没能等到她回答,上官延又道:“你是在躲着我对不对,怕我伤心,怕我难过,所以跟裴二出去想让我心里明白,你放心,我都明白。”
如谢云意这般脾性好,都为这番没有来头的话整疯了。
谢云意恼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上官延无辜笑了一下,随后漆黑眼珠注视着她,语出惊人:“难道……你是因为我没去参加你的婚宴,所以你不高兴了,才刻意远离我?”
谢云意已经噎到说不出话了。
远处有一阵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有人在向这里走过来。
谢云意以为是哪个宫人,没多想。只是怕被人看见,于是匆匆想要离去。
谁料她往后退一步,上官延就往前进一步。
步步紧逼,不给她留退路。
谢云意急得眼泪直直往外冒,手上已经被勒出了红痕,但上官延这次却是兴奋至极。
三妹妹因为他哭了。
是因为他哦。
二人站在假山后,又有大雪遮挡,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发现的位置。
谢云意顾不上什么了,直接将手中的油纸伞胡乱往上官延身上打,不留情面,如雨打芭蕉,声音清脆有力。
上官延想将握住她打自己的手。
忽然,一根来如疾风的冷箭穿梭过树叶过来,寒光粼粼。
上官延面色一变,箭矢擦着他的面颊闪过,在上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伸手一摸,手上全是淋漓鲜血。
裴彦自转角处走了过来,一把将上官延紧抓谢云意的手给拿走,眼神阴翳,冷冷道:“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