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痴梦 第12章 第十一章

回到府中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天边星光点点，夜风吹过，树叶又簌簌落了一地。我正要回房，却见庭院中站了个颀长身影。

我心头一惊，崔珩怎么来了？

他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朝我垂手道：“见过公主。”

我稍稍蹙眉，目光落在他手上，唔，很好，没带剑，用不着跑。

我这才放心，舒展了眉宇，问道：“你来做什么？”

“公主今日进宫了？”他淡漠出声，“陛下可曾下了决断？”

我想起那案上的制书，揉了揉眉心：“大概是决定了。”我看着他，忽而问道：“若是太子废了，大君想扶持齐王哥哥么？”

他微诧：“公主为何会有此问？”

我凉声道：“你与齐王哥哥有同窗之谊，三娘也嫁了与齐王哥哥关系密切的宁王，整个崔家与齐王牢牢绑在一块儿，若说大君不想扶持齐王，本宫是不信的。”

崔珩凝视着我，微微张唇，却不发一言，良久才道：“谁是太子，总归还是陛下说了算。”

“别同本宫打这些官腔，”我道，“你们扶持谁都与本宫无关，本宫只想知道，新册封的太子登基，会不会饶长兄一命？”

崔珩不说话，我心里已有了答案，苦笑，背过身去：“替我向大君问安，就说陛下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言罢正欲进房，却听崔珩在背后沉声道：“公主。”

我的脚步顿了顿。

“若想保全太子及其余诸王，推选齐王是上位可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道，“可若想保全整个大熙，齐王却是最好的选择。”

我冷笑：“你话是什么意思？崔家已经决意扶持齐王哥哥？”

崔珩不答话，算是默认了。

我将手搭在门上，嗟然道：“你们都在为江山谋划，可阿爷想要的不过是子女都能够保全而已。”

崔珩却说：“不是。”他疾步走过来，将微微推开的门重新拉紧。我愕然抬头，他的身子几乎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他直直地盯着我，道：“陛下想保全的，不过是杨皇后所生的几个子女罢了。昔年陈贵嫔之子晋王驻守岭南，岭南生乱，陛下没有及时召回晋王，晋王战死；吐蕃欲娶熙朝公主，指明了要皇帝亲女，当时适龄的只有常德公主与城阳公主，陛下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城阳公主嫁了过去……”

我闻言不由颤抖起来，一把推开他，高声道：“别说了！”

崔珩却愈发朝我逼近：“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废太子，不过是因为太子是杨皇后之子，倘若换了其余庶出皇子，陛下早就果断地废了！”

“公主懂了么？如果不是因为杨皇后，陛下在废太子一事上根本就不会有半点犹豫，更别提之费尽心思地想要保全太子。”

我背靠着门，眼里满是惊惧，看着他颤声说：“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崔珩轻轻一笑，说出的话却如寒剑般：“公主以为，陛下为什么会对您宠爱有加？”

我看着崔珩，他的脸在那一刹那变得模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腮旁滑落，落入口中，咸涩难耐。

阿爷喜欢梨树，还特意在承安宫里植了梨树，他最喜欢喝阿娘亲手做的梨花酿，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我幼时他还喜欢将我抱在膝头，随手摘一朵花插在我发间，这些绝不是因为皇后殿下。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牙关还是不自觉地打着寒颤。我说：“你走。”

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我伸手去推他：“你走！”

他没有被我推动，一声不吭，半晌过后，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他后退了两步，我们之间拉开了些距离。“齐王亦是皇后之子，聪慧机敏，可堪大任，又受陛下宠爱，立为储君的可能性最大。”他顿住，涩涩开口，“请公主，务必要站在齐王这边。”

“是齐王让你来同我说这些的？”

“非也，”他道，“是微臣自己的心思。”

“走，”我阴沉着脸，指着苑外，“别让我再看到你。”

崔珩拱手道：“是。”

入夜时我怎么也睡不着，崔珩的话如同刺一般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我翻来覆去，无法消解。我实在难以相信阿爷宠爱我是因为我从小养在皇后殿下宫里，爱屋及乌罢了。

我愈发怀疑崔珩是借这话报复我，于是赌气地将锦衾一拉，遮住面容，只要忘记他说的话，他就报复不成我了。

我要让崔珩知道，本公主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就凭他，还妄想挑拨我和阿爷？他也配。

我越想越生气，只觉得心啊肝啊哪里都疼。我明明已经允许他纳妾生子了，他为何还要说出那番话来刺激我？

皎月在外边听见了动静，隔着窗户问道：“公主可还好？”

我哪里能好。

于是一个鲤鱼打滚便坐起来，撩开帷幔扬声道：“你去把崔珩给我喊过来。”

“啊？”皎月不确定地问道，“现在？”

“现在！”

“现在驸马怕是睡了罢。”

“我管他睡没睡，把他给我喊过来！”我咬牙切齿，不停琢磨着该怎么骂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把他骂哭的那种。

皎月揣着满腹疑惑领命去了，过一会儿就听门外传来崔珩的声音，依旧是不高不低，语调沉稳，偶尔还惹得人心痒痒的那种：“听闻公主想见微臣？”

“是本宫召见你，怎么了？”我坐在床沿，披上了外衫。

“哦，”崔珩淡淡地道，“微臣还以为公主再也不想见到微臣了呢。”

我一愣，好像的确是说过这话来着，于是挥了挥手：“那你就待在门外罢，这样便见不着了。”

没想到他又说：“更深露重，微臣只着了单衣，若是染了风寒，恐不宜上朝面圣，官署里的事也得缓一缓了。”

怎就这么娇弱呢？我寻思着，自己虽然想骂他，但不至于让他无法上朝，于是不耐烦地道：“进来！”

他应声推门而入，我一抬头，却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