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谢氏亲自服侍洛涌清洗,虽说洛涌平日大多阴沉着一张脸,但此时谢氏察觉他的心情比往日更为不妙,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爆发,所以她比往日更为小心翼翼。
她知怀远侯府那边出了大事,似是与三皇子有关,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洛涌不主动提起,她压根不敢问。
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也察觉气氛凝滞,也颇为紧张谨慎,手脚轻得不能再轻,呼吸都是怯弱的。
洛涌坐回炕上,谢氏从丫头手上新沏完的茶,轻放在他那边的几上,然后她回到另一边炕上端坐,手里紧捏着帕子,等着他发话。
洛涌没喝茶,垂着眸,手指杂乱而毫无节奏地敲打小几,明显心绪也是乱的。那敲打声一重,谢氏的心脏便不由紧一下,只盼着他赶紧说句话,即便是发脾气,也比这么熬着,不知何时开始与结束好。
冯妈妈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屋里,谢氏皱眉,又不敢训斥她惊动了洛涌,然而洛涌也察觉到了,沉声道:“什么事?”
冯妈妈哪敢说没事,只能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说道:“我去紫红院请大少爷时,三小姐的丫鬟也去找大少爷,说三小姐做梦,想请大少爷去解梦。”
谢氏诧异,“解梦?洛楚文会解梦?”
冯妈妈说:“王姨娘也是说大少爷哪会解梦,但大少爷说他会过去。”
谢氏便转脸看着洛涌,“老爷,您看三丫头这病果真没好呀。”
舅舅把三皇子谋划了好久的事给搞砸了,被三皇子训斥了一顿,洛涌此时哪还有心思管洛清棠的病好没好,做了什么梦,于是语气败坏道:“我问你,洛康回府有什么异常的言行吗,他可有与父亲说了什么?”
谢氏便回话道:“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老太爷叫二叔去书房说话,我总不能跟着去吧。啊,对了,三丫头是跟车一起回府的,也不知何时出了府,所以我便叫冯妈妈去给您传话。”
说着,她朝冯妈妈看了一眼,只见冯妈妈微点了点头,意思是她已经把话传给了章管事。
洛涌自是收到了消息,眼睛眯着一条线盯着谢氏道:“你在府中主持中馈,连三丫头何时出的府都不知道,你是死人吗?”
谢氏不敢与洛涌对视,垂眸道:“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怀疑我们大房,自从三丫头从田庄回来后,东跨院便防我们防得紧,今早听说昨晚东跨院有马车的动静,但说是二叔遣了张管事提前回府说二叔快到京城了。”
洛涌自是也收到了消息说昨晚张管事提前回府,进竹秀堂说了话后又连夜离开了,因此他与舅舅更怀疑雷速被洛康给抓住了,张管事回来报信。
可洛康回府后风平浪静,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洛康若是抓住了雷速,能把人藏哪?舅舅把事情禀报三皇子后,三皇子叫把人给找出来,舅舅便找他商量,他猜想或许洛康将人藏在林氏城郊那个田庄里,于是舅舅赶紧遣人去探查,然而一无所获。雷速似是从这世上消失了。
若人是被洛康抓住了倒不会酿成大事,就怕是落入了别的皇子手里。三皇子大发雷霆,拿起茶盏就扔向舅舅,舅舅自是不敢躲,于是额头面颊都被碎片划出血痕,那血肉模糊的样子真是吓人。
洛涌虽知伴君如伴虎,但第一次见识到三皇子发火,胆子都快被吓破了,心知若那茶盏扔到他身上,他或许没舅舅那般稳得住,必定会在三皇子面前失态。
他沉声问谢氏,“你看刘氏神色如何?”
父亲与二弟在官场混迹多年,自是能藏得住心思,可内宅的女人就未必了。
谢氏回答:“我看她颇有倦色外,没别的蹊跷之处。”
洛涌听了,心想怀有身孕的女子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疲惫是肯定的。
只听谢氏又说她当着老夫人的面与刘氏提了三丫头的亲事,及拿外头的传闻明嘲暗讽了一番,惹得老夫人与刘氏都不高兴了。
提起这事,谢氏是嘴软的,毕竟廖绍伟是始作俑者,洛清玉也受了损害。
洛涌想到三皇子问起秦家是不是有意与洛家二房结亲,问道:“三丫头的亲事,竹秀堂可有什么意向,你觉得老太太想与秦家结亲吗?”
谢氏惊诧地看着洛涌,“秦家?秦家大少爷吗?秦大少爷不是与金陵廖家的二小姐在说亲吗?”
洛涌不耐烦道:“秦家不是还有秦沐未定亲吗?”
谢氏更震惊了,“洛清棠与秦沐?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这个愚钝的脑子,老太太可比你精明多了。秦琅还只是个举人,秦沐却已是正四品官员,大理寺少卿。”
“可老爷,秦沐能看得上洛清棠?”
谢氏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摆出一个鄙夷的样子,她没法舒爽。
洛涌恼道:“我问你话,你倒反过来问我?”
谢氏一惊,赶紧说道:“我想想,您别生气。”然后她想了想,微蹙眉摇头,“没看出老太太想与秦家结亲的端倪。但之前老太太在灵碧寺与李老夫人见了一面,说不准她们暗地里有结亲的意思。”
说到这里,谢氏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因若洛清棠真进了秦家的门,那必定是比洛清玉还要富贵了。
于是她忙与洛涌说道:“老爷,可不能让二房与秦家的亲事成了。”
洛涌阴郁地看了她一眼,不吭声,沉吟片刻后,说:“你去与刘氏说谢老太君喜欢三丫头,有意结亲,试探一下。”
谢氏并非如洛涌训斥的那样愚钝,只是有些事他不与她说,她难以琢磨得出来,此时他这么一说,她自然想到怀远侯府里的那些庶子,于是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老爷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妥当了,您等我好消息。”
见洛涌似是满意她的态度,心情好了些,端起茶盏来喝茶,她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不过,老爷,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当说。”
洛涌眯着眼睛,透着冷意看她。谢氏吓得赶紧说道:“刘氏又有了身孕,可我看文哥儿跟二房还是挺亲近的,不会是还存着过续到二房的念头吧?当然,也不一定是文哥儿有这个想法,或许是王姨娘的想法。文哥儿今天从竹秀堂出来马上就去了紫红院,也不知王姨娘与他说了什么。他明明不会解梦,怎么答应去给三丫头解梦呢。”
洛涌放下茶盏,敲打着炕几,声音似是从什么阴暗处冒出来的,“刘氏这一胎会是个哥儿?真能顺利生下来?”
谢氏打量他阴冷又带些许戾色的面容,不由打了个颤。
站在谢氏身侧的冯妈妈也忍不住快速地看了洛涌一眼,垂下眸来时暗暗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责罚自己没能沉得住气。
谢氏用力地抓紧了帕子,才压下了心绪,放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
洛涌嗤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夫人,我们夫妻多年,你都不了解我,那我是不是该去找姨娘们问问我是什么意思?”
谢氏眉目一跳,嘴角又是一抽,觉得洛涌虽嘴上说着与她夫妻多年,可刺起她的心肝肺来一点也不心软。
“老爷,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洛涌起身,往外走,“既然二弟回来了,那我得去见见他。”
眼看着洛涌走出了屋,又过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回返了,冯妈妈这才凑近谢氏,略显惶恐道:“夫人,难道要对……”
说着冯妈妈举起了两根手指,然后做了个下药的手势。
谢氏抿着嘴不说话,眸中渐渐泛起一抹戾气,半晌,说道:“老爷也知道不能让二房有后的。哼,竹秀堂那个老虔婆定会后悔费尽心思将洛康调回京城的。你有什么想法?要不要去找那个王医婆?”
……
洛清棠得知洛楚文从竹秀堂出来后,便去西跨院见他姨娘,颇有些诧异,然后有了个主意,于是吩咐水漾去紫红院传话,那话其实是故意说给王姨娘听的。
她没料想到洛楚文这么快就过来了,似是颇为重视为她解梦。
洛清棠请了洛楚文进书房,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着急的事,大哥刚回府该好好休整休整,过两日再来也可以的,我只是叫丫头去传个话,这丫头没跟大哥说清楚吗?”
说着,她看了水漾一眼。
水漾忙认错道:“是我没说清楚。”
洛楚文喝了茶,放下茶盏说道:“那丫头说清楚了,我想着也有些日子没看到三妹妹了,便过来了。原想先去给二叔、二婶请安的,但又怕打扰了二婶休息。妹妹身子可好了?”
清棠微叹道:“夜里还在做梦,也不知是否和中了邪气有关系,听说姨娘在屋里供了菩萨,我将梦境与大哥说了,大哥不如帮我跟姨娘说一说,让她问问菩萨吧。”
洛楚文自是忙问是什么梦,清棠便说了。
洛楚文听了深深看洛清棠一眼,然后微垂眸道:“我知道了,这梦我不知如何解,我会与姨娘说,让她为你问问菩萨。”
洛清棠微微一笑,“多谢大哥与姨娘。”
洛楚文似是不想多说这个话题,颇有打量的意味看了洛清棠一眼,问道:“除了这个梦,三妹妹可还有别的事与我说的?”
洛清棠听了,便想或许洛楚文在书院听到了那个传闻,她可不想与他谈论此事,装困惑摇头道:“没别的事了。”
洛楚文见状,心想三妹妹不知那便最好了,免得难过。
他不好多留,说要去给二叔、二婶请安,便走了。
水漾走到桌前给洛清棠添热茶,边问道:“小姐,这能吓到王姨娘吗?我看她挺沉得住气的。”
洛清棠不语,在想这要过年了,闹出事来真的好吗?
可这念头一起,她便嘴角泛起了一抹嘲笑,心想前世家破人亡,她与祖母在府中郁郁度日,过年时西跨院热热闹闹,更显她们祖孙俩凄惨悲凉。
祖母逝世,秦六爷也不见了,她在田庄中渐渐不知时日,只知天亮了,天黑了,她这孤寂的日子离终结又近了。
闹起来,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