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沼差人去查甲楼的东家,准备晚些夜探甲楼,她打算带上巫禾一道去。
正要离开指挥司的时候,千户李鉴三来禀,卫狱里关着的青山派的人中有人主动招供。
“大人,这是那人的供词。”李鉴三奉上供词,棠沼接过迅速打开,看完后便将供词收起来。
她那双淡漠的瞳孔看着李鉴三,吩咐道:“将那人处理了,对外便说指挥司出了叛徒杀人灭口,本指挥使要重新调配锦衣卫职权,也会重新考核,考核的一切标准由我而定。”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李鉴三领命告退。
关于太常观被灭门,棠沼想过是否牵扯进一些恩怨里,供词来看也确实是因“恩怨”而发生的祸事,只是所谓的“恩怨”,是因青山派掌门的次子叶郁英到太常观给小太常送请帖,出席他爹的寿宴,被常云当场拒了。
李郁英事前在他爹面前夸下海口,被落了面子后就起了报复之心,蹲守几天差人扮作香客进观,在观里的水井下了毒。待深夜发现起了北风,便堵死观门放了一把火。
就因拒了邀约,便杀害三十三条人命?棠沼的脸色沉了下来,“来人。”
“大人,请指示。”缇骑应声而来。
“点上一队兵马。”棠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冰凉,“穿好甲胄,随我去青山派祝寿。”
亥时,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树梢上。棠沼站在青山派山脚下,下属给她打着伞,她皱眉看着衣摆上不小心沾上的血污,想着要回自己小院一趟取些自己的衣物。
抬头一看天色,暗道不知巫禾有没有给她留门。
棠沼利落翻身上马,雨水滴在她泛着银光的面具上,她的语气冷漠如寒铁,“把祝寿的贺礼都挂上,好让青山派掌门明儿一早就能瞧见。”
“是,大人。”
棠沼扯过缰绳,打马往白云院赶,刚到城中暗卫便来禀,棠沼听完往白云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勒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驰去。
棠沼收起面具,一身湿衣踏进了戚安妃的寝宫,出来迎接的宫女看到忙招呼道:“哎呦我的殿下,您先到偏殿换身干衣服吧。”棠沼挥手,“不必,去通传吧,母妃已在等着了。”
侍女很快出来,禀道:“殿下,娘娘让您进去。”
棠沼进殿,给戚安妃稽首,“儿臣给母妃请安。”
戚安妃没有叫她起来,看着跪在地上湿漉漉的棠沼,责问道:“回京多日,也不见你来看我,如今我扣留了你的人,你方主动来我这,棠沼,你出去一趟,回来后眼里便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母亲?棠沼心里嗤笑,她之前想过,哪怕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也不介意,可她亲耳听到她对于她来说只是累赘,那般嫌恶的语气,让她比听到她们一家错综的关系时更难堪。
“回母妃,儿臣领了外务,不便回宫,请母妃恕罪。”棠沼不卑不亢的回道,她现在并不想撕破脸,也不想看到那种局面。况且,左司还在母妃,不,在林婉手里。
棠沼低下头,“母妃,请把左司交给儿臣,儿臣带回去一定好生管教她。”
林婉用杯盖刮着茶叶沫,慢悠悠地说:“棠沼,你是不是忘了,左司是母妃送给你的人,你让她去查静茗园的事,她竟查到母妃身上,你说多可笑啊?”
“静茗园的孩子跟母妃有关吗?”棠沼倏地抬起头,定定看着她,“有吗?”
“棠沼,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质问谁?”林婉摁紧了碗盖,“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底下人怎么敢查到主子身上?你御下不严,便由我来替你管教。”
“静茗园跟你有关系吗?”棠沼仍昂着头固执地问,她心底里仍存在一丝希冀,她希望听到否定的回答。
“棠沼,你放肆!”
“嘭拉”一声。
茶碗砸在棠沼的额上,划开一道血口子,鲜血直流。
棠沼抬手摸到一手的血,她眼角瞥到额前那抹白,随手把血抹到白发上,不慌不忙道:“请母妃将左司交与儿臣带走,儿臣不再过问静茗园之事。”
她想告诉林婉,拿幼童试药无用,棠时的病,更多是先天遗传,一般药物不可逆转。但现在不是激怒她的时候。
“棠沼!”林婉拿手指着她,“左司以下犯上,已被我赐自尽,你带不走她了。”
棠沼脸色惨白,错愕地看着林婉,心底涌上一股无力的情绪将她喉咙堵着,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踉跄地起身,不再看林婉一眼,转身便往门口走。
“棠沼,你要为一个下属跟我置气吗?”林婉喊住她。
棠沼不予理会,抬腿继续往外走。
“棠沼!你目无尊长忤逆不孝!你走了便不要再踏进来!你滚!”
话落,一个茶盏砸在棠沼背上,棠沼眸子微暗,不甚在意,步子未曾停下,也未曾回头。
出到宫门,雨势渐大,侍从牵来马车,棠沼拒绝乘坐,马车太慢,她迫不及待要回家,“马车牵回去,把提盒给我。”侍从把手上的提盒递过去,“殿下,您拿好。”
棠沼接过提盒,沉声道:“去核实左司死活,人若没死,把人救出来让她去江南。”说完牵过来时的那匹马,摸了一把马儿翻身上去,把提盒小心翼翼护在披风之下后,便扬起缰绳,一人一马冲进深夜的雨幕茫茫里。
白云院门口,大雨如注,滴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巫禾撑着一把油纸伞,负手而立,眼神无波井地望向路口。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雨声里不甚明显,但巫禾还是听得清晰,她执伞的手微微抬高了些。不一会儿,一人一马闯进了她的视线,在雨花纷扬中向她疾驰而来。
“吁。”
棠沼快速翻身下马,钻入巫禾伞下,她脸上的面具淌着水,水痕一道道滑落下来,她语带雀跃道:“巫禾,你是在等我回家吗?”她打远便看到她长身玉立执伞于庭下,体会到有人等着回家的滋味,淋着雨也不觉得冷了。
“去沐浴换衣。”巫禾见她浑身湿透,脸色很不好,说完便转身进门。
棠沼自知自己晚归有错,将马儿牵进去安置好,忙去沐浴梳洗,等她进到浴间的时候发现浴桶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这水该不会是巫禾烧的吧?棠沼想着,一边整个人泡进热水里。
“嘶。”棠沼抬手摸上额头,她差点忘了额上有道口子,她出宫门之时,拿帕子把流在脸上的血迹擦干,戴上面具遮住了伤口。
若被宫中之人瞧见,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长赢殿下和其母大打出手”的谣言。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和林婉扯上关系,林婉厌恶她,她离她远远的,彼此相看两厌想是最好的结果。
“棠沼,莫要洗太久,水约莫凉了。”门外传来巫禾的声音。
“我这就穿衣服。”棠沼应声完出了浴桶,换上了一套红衣。等棠沼回到房间,巫禾已在房间坐着等她,“过来把这碗姜汤喝了。”
棠沼在桌前坐下,问道:“巫禾,是你做的姜汤吗?”
“不是。”巫禾看向她,“我请了宋妈过来照顾你衣食起居。
怪不得,原是请了人,她记得巫禾不会下厨。
“把面具摘下来。”巫禾带着几分审视看她,“然后把姜汤喝了。”
“我想待会儿再喝。”棠沼说着风一般跑出门外,很快便拿着提盒回来,她放到桌上,推到巫禾手边,“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巫禾不答,抬手端起那碗快晾凉的姜汤,递到棠沼唇边,其意不言而喻。棠沼明白这姜汤是非喝不可了,她有些忐忑地解了面具,接过姜汤一口闷完。还不等她解释,巫禾果然发问了。
“头上的伤如何弄的?”巫禾拧着眉睨着她,“去拿药箱过来,外面厅中左手边的柜子上。”
棠沼忙去外边拿了药箱过来,可怜兮兮递给巫禾,“头上的伤是骑马不小心摔下去磕破的,当时还流了我一手血呢,可疼了。”
巫禾拿药膏的手顿了顿,眼神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紧张道:“身上可还摔到哪里?”
“没有。”棠沼摇头。
巫禾取了药膏轻轻抹在她伤口处,棠沼吸了吸气,巫禾手上动作放得更加轻缓,伤口处的皮肤泛着白,一看就是碰水太久的缘故,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她话语里有些恼:“这会儿知道疼了?下雨你是晓得回家,但不知躲雨,害怕骑马为何不雇马车。”
“骑马快一点。”棠沼出声道,“我想快点回到家。”快点见到你。
巫禾收起药膏,轻声道:“棠沼,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给你留门。”
棠沼闻言内心触动,不免想到今夜在宫里发生的事,她喊了林婉二十年母亲,即便她知晓她并非是自己亲生母亲,她也没有想要去戳破她们的关系,不可否认,她潜意识里还是把林婉视作母亲的。
林婉叫她滚,叫她不要再回去,她很委屈,林婉是她二十年来的家,说不要就不要她,她不明白。
“棠沼,你哭什么?”巫禾见她红着眼圈掉出一滴泪来,有些担心她今天出去是不是受了欺负。
“我哭了吗?”棠沼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手指抚到眼睫的湿意才反应过来,嘟嚷道:“你知道我怕疼的嘛,伤口有点疼,就忍不住掉眼泪。”
巫禾蹙着眉,刚想问什么,棠沼就将提盒打开,推到她面前,“巫禾,这是我特地带回来给你的,这龙须酥,海棠糕,桂花栗粉糕都是上京最好的厨子做的,你快尝尝。”
巫禾看到棠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只好拿起一块海棠糕咬了一口,正吃着,又听那人声音响起:“你吃了我的糕点,今晚就要陪我一起睡!”
巫禾神色淡然的吃完一块海棠糕,侧眸道:“今夜无妨。”
棠沼没想到巫禾会答应,只是随口一说,她侧头偷偷瞧她,“其实我自己睡也没事。”
巫禾走近她,温声道:“既吃了你的糕点,今夜自当陪你睡。”巫禾伸手推她,“不早了,快熄灯歇下罢。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沥哗啦打在窗沿上,棠沼眯了半天没睡着,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林婉说她是累赘,让她滚的画面。
在翻了两个身后,被巫禾一把捞进了怀里,拿被子箍住她,“怎的不睡?”棠沼靠在她怀里,被熟悉的安全感包围,但一颗心也架了上去,她翻过身对着她,低声道:“巫禾,我害怕。”她害怕没有着落。
“棠沼,我在这。”巫禾没有问她怕什么,轻轻抚着她的背,舒服得令她闭上眼睛开始犯困。她揪着巫禾的衣服,眼目半阖喃喃喊着:“巫禾,巫禾......”
“嗯,棠沼?”巫禾又把她往怀里捞近了一些,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棠沼没再乱动,听着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缓,巫禾低语一句:“好梦。”便跟着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