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沼看了一眼窗外,左司领会其意将窗户合上,她在桌前铺开纸,取下毛笔,左司过去拿起墨条娴熟地磨墨。
棠沼沾上墨,一边画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白天退房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有视线跟着她,后面换了现在住的客栈,那个视线暂时还没出现。
“回主子,的确有人跟着,只是我还未与对方正面碰上过,跟过一段距离就跟丢了,对方似乎很熟悉这里。”左司道。
棠沼笔下不停,说道:“对方应该不是冲我来的,我同这地界的人远无冤近无仇的。”
“好了。”棠沼搁下笔,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递给左司道:“你找人按我画上的图案做一把剑鞘,大差不差就行,要快。”
“是,主子。”左司接过,“我这便去。”
“等等。”棠沼喊住他,“在这里,我若没叫你,你便不要现身。”
棠沼此举,一是怕巫禾发现,二是想让跟着他们的人放松警惕。
“是,主子。”左司说着拿出一瓶药放在桌子上,“主子,不舒服,记得吃。”说完打开窗户,一个翻身不见了踪影。
棠沼捞起那瓶药放在身上,叹了口气,走到躺椅面前,缓缓躺下,她望向窗户,窗外的阳光照进房中,外头传来了烧肉粽的叫卖声。
巫禾到底在找什么,拿剑做什么,棠沼毫无头绪,又想到巫禾独自赴约那个张禄,她更是心烦意乱。
此时身体慢慢渗透出一阵她熟悉的凉意,右手臂隐然有些疼痛,棠沼深呼吸起来,那股疼痛劲愈来愈大。
棠沼紧抓着躺椅扶手,那只手骨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溢了细汗。
左司给她的药,她不想服,她暂时不想面对那个药的副作用。反正不吃药也不会死,忍忍就过去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谁。”棠沼声音极冷,狭长的眼眸猛的睁开。
“小师妹!是我,你顾姐姐。”顾琦月门外喊道,眼见快午时了,棠沼也没下楼用午膳,就打了饭菜送上来。
“进来吧。”棠沼没有动作,仍窝在躺椅上。
顾琦月打开门,看见棠沼坐在阴影处的椅子上,脸看不太清,整个人有些阴郁和懒散。
她把饭菜搁桌子上,“小师妹,房间里待着闷吗?想不想出去玩?”
“俗话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不是尾冬了嘛,凛国气候也偏热一点,许多花都开了。明天这里会办百花赏,寓意迎春,万物复苏。”
见棠沼不说话,顾琦月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你可以观赏到许多品种的花,遇到喜欢的还可以找老板买下一整个园林的花,园子可以署名。”
棠沼闭着眼,一边忍耐着身上的痛意,一边分神听顾琦月在那叽叽喳喳什么什么花的,若要观赏花,她大可去逛自家后花园,什么稀罕品种没有?
见棠沼不感兴趣的样子,顾琦月换了方法:“不看花我们仨也可以凑下热闹,百花赏也有赠花的习俗,小吃也会很多。”
“好。”棠沼睁开了眼。
见棠沼应声了,顾琦月忙招呼她过来用饭,棠沼本想拒绝,一想到不吃,姓顾的肯定还要叽叽喳喳不走,就轻轻深呼吸一口气,起身过去。
桌上有一碗粥,一碟青菜,一碟焦黄得看不出来什么的肉。
棠沼左手摸上筷子,“这是什么肉?”
顾琦月把那碟子肉往她跟前推了推,笑道:“猪肉啊!看不出来么,可香……”
“砰拉!”
饭菜被棠沼一挥手扫到了地面,瓷碗碎了一地,凳子上也沾了湿答答的米粒。
棠沼面色紧绷,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她又想到记忆深处的东西,里面像是吞没人的巨兽。
“小,小师妹,你没事吧?”顾琦月被吓了一跳,先前进门没细看,现在站在棠沼旁边,离得近,瞧见她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汗。
“我没事。”棠沼回过神,看着洒落一地的饭菜,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我不吃猪肉。”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顾琦月看她一脸认真的道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客栈只有猪肉,我不知道你不吃猪肉。”
“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
“你请我吃饭吧。”棠沼道。
“为什么是我请?”顾琦月瞪大眼睛。
“因为我不想花自己的钱。”棠沼理直气壮道。
顾琦月当场愣住,先是说缘十金,现在又说不想花自个钱,她暗愁道:她遇上了奸商和抠门精了!
棠沼捂嘴咳了咳,神情有些难受。
“行行行,你先好好躺会儿,我去外头给你带饭,掉地上的饭我下楼让小二来收拾。”顾琦月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你待房间哪也别去啊。”
关上门,顾琦月有些疑惑,棠沼的身体怎么突然这么差了,不对,不是突然,细想从瘴林碰面,她跟她交手,不过伤了她一剑,她便虚弱到几乎晕厥,莫非是身体太弱了还没修养好?
想到方才在房间,看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有些担心。她答应了请她吃饭,想着酒楼的菜式多些,便往酒楼而去。
“小二,把你们这的菜每样一份给我打包装食盒里,除了猪肉。”顾琦月头回请人吃饭,阔气了一通,她不放心又抓着小二叮嘱一遍,“记好了,家里姑娘可不吃猪肉。”
“是是是!您放心!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姑娘您稍等!”
“呦!”顾琦月正想找个位置坐着等,哪知一抬头,就看见坐二楼边上的巫禾同张禄。
“巫姑娘,张兄。”顾琦月来到二楼,揶揄道,“眼瞅着饭点,你俩吃独食啊不差人喊我。”
张禄微笑着起身,道:“琦月,你说什么呢,快快落座,这桌子菜我与巫禾还未动筷呢。”
张禄这人五官平平无奇,肤色甚至有些黝黑,但举手投足间一派淡然温和,论与人相处,他便是令人最没有防备心的那一类人。
顾琦月扫了一眼面前的一桌子菜,巫禾面前的筷子仍是干净的,这菜果真没动过。她确实有点饿了,但想到棠沼一个人在客栈还没吃上饭呢。
“我还有事就不吃了。”顾琦月摆了摆手。
“顾琦月,棠沼呢?”巫禾蹙眉道。
“她在客栈休息呢。”顾琦月有意解释她不是故意丢棠沼在客栈,“我给她送的午饭她不小心打翻了,客栈的伙食也不太好吃,所以我便来酒楼给她打包吃的带回去。”
“对了。”顾琦月想起出门前棠沼那张苍白脸,觉得有必要跟巫禾提个醒,“我走时见她冒一额头的汗,面如纸色,是不是她的伤口发炎了?要不要我请个郎中回去看看?”
巫禾听完没有回答顾琦月,只是倏地站了起来:“张兄,失陪了,我先回去。”话毕也不管张禄站起来欲要挽留的动作。
顾琦月见巫禾消失在楼梯口,对张禄道:“张兄,你慢慢吃,我也得走了。”
张禄摆摆手,微笑着目送俩人离开。
等顾琦月下到一楼,已经不见巫禾的人影。
客栈内。
巫禾立于棠沼门前敲门,两息间不见回应便抬腿踹了门。房间内一眼望到底,没有棠沼半个身影,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靠窗的桌子上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不属于棠沼的脚印。
巫禾当机立断,对后头赶来的顾琦月匆匆交代道:“棠沼不见了,许是一直跟着我们的人,我去找她,你在附近留意。”说完便跃窗而出。
顾琦月面对这状况分外愧疚,巫禾出去前交代她看顾棠沼,没成想把人看丢了。她听了巫禾的嘱咐在客栈附近搜寻,扫见巷子拐角处闪过一抹红影,顾琦月立即追去,直追到一家荒废的门庭前不见了踪影。
棠沼这边视线一片黑暗,被人制住了双手带到了一个地下暗室。随着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一股刺鼻得像腐肉的气味传出。
棠沼屏息间,那黑衣打扮的人已经点燃了烛灯,借着烛火的光亮,棠沼窥见一室的全景。
那人松开她的手,棠沼却僵在原地。
她浑身都在抖,心脏拼命跳动,脸色发白,忽地伸手靠住墙壁以作支撑,开始干呕起来。
室内一角叠着五具腐烂的尸体,□□皮肤破裂,有液体渗出,每具尸体的下颚都被一根麻绳穿过。
**病变的内脏器官如同黑色的淤泥一样堆积在尸体周围,与沾满脓液的肉身比之突出的,是尸体头上披散的雪白的发。而尸体身形依稀看得出这些尸体均十岁出头,都是孩童。
“他们跟你一样,却没有你这般金贵的命。”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棠沼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有万千斤的物什压在她胸口,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
棠沼压抑着呼吸,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她盯着那人道:“他们怎么死的?”
那女人闻言蹙眉,“你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最清楚不过,还需得问她?
棠沼蜷着手指,她的心绪混乱不堪,仍紧紧盯着那女人,哑然道:“他们为什么会葬身在这里?你带我来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那女人走近她,肃然道:“我需要你救一个人。”
听到这女人是有求于自己,棠沼看一眼室内暗角又拿眼扫她,横眉冷对道:“我凭什么帮你。”
女人心知她误会了什么,解释来龙去脉:“这几个孩子不是我捉来此地的,是有人拿他们试药,药的副作用会致幻,咬舌自残,还有些不肯开口喝药,看管他们的人就用麻绳把他们的下颚穿破到嘴里穿出。”
“我受人之托从中救走了一个女孩,等我回来着手救他们时,他们已经毒发,暴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