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已了,李怿向狄仁杰提出告辞。
他请求狄仁杰,不要将自己的名字报予圣人知晓。
“我先前在江南,曾得罪过很多人。”李怿不好意思地笑,“九死一生之后,深觉行走江湖,隐姓埋名之重。所以恳请狄公,不要将我真实姓名告知旁人。”
狄仁杰答应了。
“至于蛇灵之事,我会继续追查,如有新的线索,我也会告知于您。”
狄仁杰笑道:“小郎也是,万事小心。”
李怿很是激动:“是!那我便以裴乐之名通信,寄到您神都的府邸。”
然后,他又向李元芳提出切磋的请求。
“都说李将军武艺高强,小子也想要见识见识。”
“我早已手痒。”李元芳拔出链子刀,笑道,“小郎君,你要小心了。”
二人相距数尺,李怿观察着李元芳的持刀姿势,进可攻退可守,毫无破绽。他舔了舔嘴唇,率先出剑。
李元芳向来后发制人,此刻也不例外,看见他挥剑的轨迹,眼疾手快地格挡住他的招式。
霎时刀剑相撞之声响彻庭院,一旁观战的李楷固笑道:“小郎剑法又精进许多,这种速度,我也不知能否格挡了。”
王孝杰见识过李元芳的快刀,此刻看这一脸稚气未脱的小郎君和他战了个旗鼓相当,也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你能躲开他的快剑?那你怎躲不开元芳的快刀?”
李楷固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也没躲过?不知是谁被砍断了马鞍……”
“你!”王孝杰的手已经落到刀柄上,刚要拔出,忽看到狄仁杰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悻悻放下,打哈哈道,“观战,观战!”
身在战圈中的二人此刻都在暗暗心惊。李元芳刀法迅速且无赘余,令人难以格挡,每一下碰撞都让李怿虎口生疼。李怿尽可能不碰李元芳的刀,转而使出自己被逼出的快剑。
而李怿的剑在面对顶尖对手时,便如风沙扑面,虚实结合,层出不穷。然而这虚实之间难以判断,他的每一剑都可能是实招,每一剑也可能是虚招,全看对手的反应,而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这便不是每一个习武之人都能做到的了。加之他出招收招之间如此之快,就连李元芳也久违地感觉到了压力。
在斗了百余招后,李元芳堪堪将刀架在了李怿脖子上。而李怿的剑尖,距离李元芳的心口仅有二寸。
李怿对这次崇州之行再无一点遗憾,心满意足。他意识到了自己和李元芳还有不小的差距,对这次切磋也获益良多。他心中知晓李元芳的厉害,也有未必能赢过他的心理准备,能和他对战,已经很是知足。
半月后,一封薄薄的书信辗转千里,终于交到一个白衣小娘子的手中。
这是一封绝笔,书信写得很短,仅有寥寥几句。不过条理清晰,一气呵成并无停顿,一看便知写信之人在此前已经思量许久。
然而这每一个笔画,都是印刻在小娘子心中,犹如年幼时父亲握着她执笔的手,一字一句写出的一样。
小慧仿佛早已料到,然当她拆开封头,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时,全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其实她和丘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丘静在入朝堂之前并不姓丘,也不是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茫然地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惶惶然不知前路。
后来女儿逐渐长大,他为了庇护她而加入蛇灵,得以让她能习得一身武艺,虽然他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因为蛇灵本就像一个永不餍足的食人猛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吞噬殆尽。
在步入朝堂后,他渐渐无法得知女儿的消息。一年仅有几次寥落的信件,能让他得知女儿的近况。但他并不放心,他想要得到权势,不仅是在朝堂之上,还有蛇灵之中。
在蛇灵之中,如果想得到权势,保证女儿的平安,就要将自己变得有用。于是他找到肖清芳,做了一个交易。
其实说是交易也不尽然,更多的是请求。他让大姐看到他的野心,而肖清芳则安排他执行一个十分困难的任务。
那就是卧底在狄仁杰的身旁,做一个含冤的刺史。
卧底并不好做,当他将三军物资送与契丹时,仿佛看到那个曾经一腔报国壮志的年轻士子已经死了。然而为了女儿,他不得不做。
狄仁杰也是个明察秋毫的人。他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因为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然而他还是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他这一生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女儿,他再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练武,此生有没有机会嫁得良人。
看到最后,小慧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梅见状,将一块手帕递给她,然后悄悄掩门,走到坐在廊下仰头看星空的郎君身边。
“她哭了,你也不去安慰一下?”
虺文忠一脸冷漠,闻言并不回头:“没有必要。”
小梅耸了耸肩,道:“毕竟是小凤的属下,又是你幼年的玩伴,我以为你会怜香惜玉。好吧,是我想多了,毕竟这么多年,小慧唯独对你不同。”
“你想多了。”他讽刺地笑道,“况且你我会面尚且都要偷偷摸摸。”
小梅笑道:“你怎的又扯上了我?我可与你们不相干。”
“我与她也不相干。”
小梅无奈地摇摇头:“若不是熟知你秉性,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木头。”
虺文忠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见他复又沉默地仰望天上星辰,小梅则道:“崇州计划失败,肖清芳已经在回岭南的路上,新的总坛早已在半年前就建在了大杨山。等她回来,我们见面就会十分困难。”
“嗯。”
“小凤来信说,肖清芳已经对洛阳下达了布置。或许她下一步计划,是洛阳。”
“……”虺文忠垂下眼似乎怔愣片刻,随后猛然站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梅。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小梅笑道。
虺文忠被她说得别开眼去,面色隐在黑夜里看不分明,喃喃道:“十年了……十年了。”
“十年了。”小梅也说道,“袁先生的十年之约,快要到了。”
虺文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多年离群索居的生活,使他愈加寡言,最后也只是对小梅说:“注意安全。”
“那是当然。不仅是……”小梅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何况还有小凤在,我哪里敢死。”
“那就好。”
小梅有些挫败,也不知他听懂没有。虺文忠把什么都藏在心中,但看他的面色是什么都看不出的。
“唉。”她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身不由己,都不知会不会有明日,确实不该去思考情爱之事。”
虺文忠直觉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嗫喏半晌,还是闭了嘴。毕竟他沉默成习惯,身边人也早已习惯。
“这时节的春笋记得吃。”虺文忠道,“清热化痰、益气和胃。”
小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就你会在这时候想着吃。”
“嗯。”
这时候,小慧推开门走了出来。她哭得双眼通红,却已经没有眼泪。她抬头隐晦地看了一眼虺文忠,然而面前的郎君一脸冷漠,对她依旧不为所动。
小慧的眸光有些暗淡,她自是知道虺文忠自家变后狠心绝情,除了提到他们共同的记忆,还有他早殇的阿弟,对她再不会有一丝笑容。即便是得知他父亲死讯,都不会多说一句安慰。
小慧整理一番仪容,对小梅行礼再拜:“堂主,属下这便去洛阳了。”
小梅点了点头,对她淡笑道:“我这里有书信一封,待这次大姐分配任务之后,你交与小凤。我也许久未见她了,倒是有些想念。你……想开一些,蛇灵里,谁又不是有今日,没明日。”
小慧道:“属下永远感激二位堂主,在蛇灵严令下,偷渡我与父亲的书信。”
小梅笑道:“无妨。”
她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虺文忠,那人还是一脸冷漠,见她看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全做告别。
上卷·少年侠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