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李怿微微凑近,好奇地看着周韶摆弄箱子里的瓶瓶罐罐。
这周韶别的行李没带多少,这个木箱子几乎是他的所有家当。可能是因为要便于携带,大多数瓶罐都为木制,少部分是玉瓶,成色很好,大概价值不菲。
许是注意到了小少年的眼神,周韶笑了笑道:“这里面的东西可比玉瓶还要价值不菲。”
他打开一个圆罐,里面装满了不知名的糊状物。周韶见他好奇,便解释道:“这是易容术必须要用到的东西,用粮食加胶制成,经过数十道工序,抹在脸上可做定型之用。”
“易容术?”
周韶知道他好奇,也不卖关子:“易容术是一种化妆术,不过女子化妆用胭脂香粉,我们化妆用这些东西。易容后,可以使自己变成另外一人的样子,总之用处多多。”
“有这么神奇?”
周韶笑道:“换一张脸皮,这只是最简单的易容术。可要想易容得天衣无缝,需要将自己的走路仪态,面部表情,以及小动作都改变成另外一人,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仅我平生所见,还未有达到如此境界者。大多人将易容看成简单的‘术’,自以为换一张脸皮便天衣无缝,可细节处却是骗不了人的。”
李怿仔细想了想,道:“可是人生在世无愧于心,缘何要做出这等藏头路面的事……那经常用这易容术之人,岂不是不能见光之人?”
周韶怔了一瞬,随即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人在江湖,哪能不招惹是非。该认怂时就认怂,可千万别逞强。易容好歹是一层保障,有些时候能救命呢。”
“说得有理。”李怿回想起自己被狼狈追杀的经历,如果能掌握这么一门技术,何愁不能脱身。
正说着,李怿忽而转头看向大门,随即向周韶说:“客稍待,许是我师伯回来,我去看看。”
周韶满面疑惑,也看向房门,道:“外面有什么声响,我怎的没听到……”
李怿打开房门,三两下跑了出去,在院子外等着。等了大概一刻钟,果见上官颜从上山那条路走下来。不过他整个人拖着头熊,所以步伐有些慢。
李怿帮上官颜一起提熊。这头熊个头很大,应是个成年熊。师伯独自一人就能杀死一头熊,果然威武!
屋里那周韶此刻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二人,惊叹地喝了一声。上官颜见到是他,双手不便行礼,只点了点头以示意。
周韶笑嘻嘻道:“多年不见,上官兄武力更胜往昔。”
上官颜与李怿合力将兄放置在院中,向他淡然道:“不过一熊耳,当得为清商兄接风洗尘。”
“嘿嘿,还是上官兄知我。”周韶笑道,“不劳上官兄,我亲自料理了它。”
上官颜自是不会让客人收拾猎物,奈何客人太过积极,最后三人合力处理好了肉食,看天色已经不早,几人便开始生火烤肉。
李怿到不远处林子里捡了不少枯枝,上官颜调制烤肉需要的酱汁,周韶则兴冲冲地将生肉串成一串,放在火架上烤。
李怿取来一个干净刷子,将调好的酱料汁刷在肉上,加之外层肉已半熟,顿时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周韶等了片刻,实在是等不及,连忙掏出自己的匕首,小心翼翼地片下一片肉来,一边吃着一边被烫得嗷嗷直叫。
“妙哉!如若有烈酒就更妙了!”
上官颜适时泼上一盆凉水:“并无。”
“上官兄你不饮酒,如何能知酒的妙处?要是你那师弟在就好了,他也是个酒鬼啊。”
“吃个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话不能这么说……”
李怿听他们熟稔的语气,加之相处了一个下午已经熟悉,便也大着胆子问道:“周叔,您是怎么认识我师伯的啊?”
“那可早了。你师伯早年嫩得和水葱似的,往那里一站,那个身段……哎呦呦呦,你踹我作甚?”
上官颜收回踹他的脚,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李怿看得好笑,不过师伯素有威严,李怿不敢笑他,只得憋住,忍得颇有些辛苦。
“当年他才十岁,跟在袁老先生身边,我是第一次见到长得那般标致的人,就以为是个小娘子……嘿嘿。”
“然后被他揍了一顿。我和你说,你师伯打人特别狠!照着脸打,把我打得一月没脸见人。”
“活该。”上官颜头都未抬。
“不过我当年就打不过他,现在就更……打不过了。”周韶道,“我没有习武资质,不过在奇淫技巧上颇有天分,拜了墨家的师父,这许多年也算小有所成。”
李怿听了一耳朵师伯的八卦,听他提到师门,忙问:“那师伯,我们有师门嘛?”
没等上官颜答言,周韶就抢过话来:“当然有了!我还记得你师父当年找到我师父,想给自己的门派取个名字,不过最后还是道宣大师技高一筹,取了个‘无相门’的名字。说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我觉得你们这名字取得真贴切,这许多年下来,还真是无形无相了。”
上官颜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年,你我的师父,袁老先生,李道长,孙药王和道宣大师都是至交好友,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前辈高人再也见不到咯。”
上官颜低头加了些柴火,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无人能窥见他的表情。
他道:“这次,有劳你了。”
“无妨无妨,能得上官兄一个人情不容易。”周韶笑道,“易容术易学难精,不过我看李小郎是个聪明伶俐的,学这些不难。”
李怿则有些意外。本以为周韶只是来拜访师伯,没想到却是师伯为他求来的机缘。他赶忙谢过师伯,却不知该对周韶行什么礼。
周韶也不在意,挥挥手说:“不用大礼拜我,又不是拜我为师。”
李怿不好弗了他的意,只轻轻磕了个头便罢。
接下来的月余时间里,李怿跟着周韶学习易容术必备膏药的制作方法。周韶说他厨艺很好,学这个应当不难。李怿带着一肚子问题,却见他跑到灶台前端锅架火。
眼看他如下菜一般往锅里下作料,李怿渐渐也看明白,原来这膏药是需要熬出来的。这门功夫考验的是对火候的掌控,比烧菜更难的是,如何让膏体半透且晶莹。
这膏药制作完成后,涂抹在脸上,可改变自己的脸型,比如将鼻子和颧骨垫高,将圆脸改变成方脸。
这需要高超的技术。
“这种面具做出之后,可改变人的外貌。不过有些江湖人眼力高超,能从显露出来的骨相上看出是不是本人的脸。这面具还可以上妆,如果是女子,可以多做几张,画上不同的妆容,比直接涂铅粉好太多。”
李怿问道:“有没有什么面具是可以直接炮制出来,然后贴在脸上的?”
“有啊。”周韶漫不经心地道,“炮制动物的皮,也可以做到。那种面具不惧水,不易化。不过做不好容易面部僵硬,形如僵尸。”
“还别说,我曾经遇到一个小郎君,在那一道小有所成。”周韶道,“他年纪轻轻,武功不错。而且学这门易容术学得很快,是个人才。不过那是别人家的人才,不能做我徒弟,唉。”
“那人现在何处?”
“这我就不知了。”周韶道,“他小有所成后,某再也未见到他。”
直到有一天,周韶说他学得差不多,已经能得他几分真传,剩下的只能自己摸索。便和上官颜打声招呼要离开。
上官颜:“快过年了,你不再多留几天?”
周韶道:“不留了,我怕晚几天撞见你两位师弟,然后走不了。”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
“你别问。既然你不想淌进这摊浑水,那便干干净净地站在岸边,一直修你的清净道,不是很好么。”
上官颜静默半晌,声音低沉下去:“袁先生……还活着吗?”
周韶的面色也僵了片刻,认认真真地直视他:“就算他还活着,你还想面对他?”
“我不想面对他,却不知他会不会放过我。”
“……”周韶道,“算了,放宽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当年没有强迫你,现在我看也未必会找你。”
“今时不同往日。”上官颜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韶叹了口气,道:“我走了,不必送。以后记得还我人情哈。”说罢,潇洒地背上自己的木箱,拄着杖一步一步远去。
这深冬凛冽的寒风,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