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快要过年的时节,年节元日乃春天伊始,所以深冬季节已经快要过去,不过依旧寒冷且阴沉,尤其是没什么烟火气的群山之中。
上官颜领着李怿下山置办些年货,李怿相比前一年又长高许多,他需要置办几套新衣服。
因为李怿已经出门闯荡,上官颜带着他来到云来居,为他展示裴嘉的产业。
裴嘉喜好四处流浪,一刻也停不下来。加之有些经商的天赋,和旁人合作开起了云来居,算是师门里银钱的重要来源之一。
生意做得大,总会有欺上瞒下之人。而云来居开得又远,很不能保证真实的收益。裴嘉四处游走,也定期会去各个繁华城镇查一查账。
其次,则是山下靠近小村庄的一百多亩土地,包括但不限于农田,其实这里李怿从前学骑马时也来过。
所以他们师门真不差那点钱,上官颜靠山吃山,裴嘉善于经营,只有云琦是个吃白食的,不过也不是一个铺张浪费之人。
有时候李怿很怀疑师叔嫌弃师父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还收到了裴嘉的信件。上官颜将信纸递给他,李怿看了看,里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他们大概的归期。
“他们应是能在元日前赶回来。”上官颜温声道。
元日那天一早,阴沉沉的天空总算散开了浓云,露出难得的太阳。李怿在院后树了个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射箭。他的箭术着实不错,是这些年打猎练出的身手。
射空两壶箭觉得没甚意思,又开始扔石子。他捡了许多大小相似的石子,先掂量一下石子的重量,然后找准自己应当用的力道,计算扔出去的弧度和想要命中的位置,这样玩很有趣,既可以娱乐,也可以练习自己投掷暗器的水平。
他师父云琦属于那种脑子转过八百个弯,手却跟不上的人。他投掷暗器的水平不怎么样,却能把理论说得头头是道。
李怿按照他讲的方法,很快就上手了,而且还乐在其中。
忽而听见前面隐隐有说话之声传来,李怿将石子扔到布袋里,兴冲冲地绕至前院,愉悦地喊道:“师父!”
这个元日,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守岁。山中简陋,没有鳞次栉比的人群和热闹的叫卖声,有的只有山风呼啸和枯枝折断的声音。然而所有人都很高兴。
云琦难得出一次门,回来后看起来轻松又愉快,还有一点餍足。裴嘉则满脸嫌弃,不知是嫌弃云琦花了他的钱,还是住了他的店。
而李怿则觉得,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事情了。
裴嘉则说起了北方最近的战事:“我这次收到北地的消息,说是由于大战原因,百姓生活困苦,商贾则囤积居奇,很是发了一笔国难财。”
“将军也不理会?”
“我猜将军是不知晓此事。王孝杰此人对战局分析十分敏锐,也是沙场猛将,可为人有些狂妄自大,是他的弊病。他很容易栽倒在这上面。”
“这次过几天,我便启程去北地看看情况。”裴嘉一锤定音。
“我也想去。”李怿举手。
云琦揉了揉他的发旋:“好不容易见到师父,不多陪我几天?”
“我想出去多看看。”
上官颜道:“也好。逸之陪着你我很放心。”
云琦:“我不放心!”
裴嘉嗤了一声:“还是让师兄为你好好补一补缺掉的元气吧,师,兄——”
云琦难得没有抬杠,叹了口气,很是郁郁。
朝中也是其乐融融。关注北地战事的武皇帝与群臣都沉浸在北地发来的加急捷报中,只有狄仁杰暗暗觉得有些不对。
武皇帝决定在元日朝会当天接那封记载着边军大胜的军报,却没想到,收到的却是边军大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武皇震怒,命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崇州大都督,率左卫主力亲赴崇州调查此战蹊跷,以及抵御契丹部的进攻。
一时间,神都风声鹤唳,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谨小慎微,生怕触了这位皇帝的逆鳞,招致她的雷霆迁怒。
很快,狄仁杰开出旗号,一行数万人浩浩荡荡直奔北地。这样大事被传扬开来,其中言语虽有不尽不实之处,却也相差仿佛。
李怿这次出行身边跟着长辈,心情比较轻松。可越往北走,便能看到许多拖家带口向南逃难的流民,说是北地战乱,官军失利,契丹人在边关城镇开始抢掠,他们不得已只能南逃。
裴嘉看着眼前此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也生出些悲色,不禁感叹道:“无论何时,最苦的都是百姓。”
李怿点了点头,只听裴嘉道:“二十余年前,关中及周边十余州数百里大饥,以致人竟相食。我曾亲眼见过,那景象可真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啊。”
“这已经比那时好太多了。师叔再教你一个乖,往后如果遇到饥民,切不可将食物分给他们。”
“这是为何?”李怿不解。
“因为饥民太多了。你能分给一人,却不能分给所有人。可有时候人为了活下去,能做出许多可怖之事,在活下去面前,尊严、道义、人性,俱是不存。”
“你要记住,行走江湖,财不可露白。过饥馑灾荒之地,不可显露粮食。面对江湖人,不可擅开杀戒,不过不包括旁人对你起杀心。他们若认为你好欺,你便可出手给他教训。”
李怿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世人对钱财趋之若鹜,所以若露财于外,则如小儿抱金于市,不但保不住金子,反而会遭来祸事。同理也是一般。”
裴嘉摸了摸他的头:“对君子,无论文武皆可切磋。对阴险小人,我等也不必客气。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时候,智取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裴嘉为他举了个例子,李怿连连点头。
“你师父那个家伙就很聪明,早年他行走江湖,武功平平,只有逃跑功夫还可一看。不过他在黑白两道都能发展一二交情,这一点我倒有些佩服他。以后让他给你列个单子,你在外遇到麻烦也可做个帮衬。”
这勾起了李怿无限的好奇心。早年他还小,上官颜和云琦从不对他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而等他长大,师父离山出走,师伯愈加沉默,他也就再不敢问。
和裴嘉相处,就像是和一位稍年长一些的同辈人,裴嘉总是爽朗地笑,打开话匣子停不下来,然问到他这些事时,他也含含糊糊,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年节前那一月和周韶的相处,让他隐隐约约窥见了师伯年轻时的一角。他想,师父他们年少时,也应该有一段精彩的故事,一段回忆起来,百味掺杂的人生。
他们距离崇州愈来愈近。空气寒冷又干燥,站在高处远远望去,漫山遍野都是一副衰败景象。
这一晚,他们在一个不知名的破败山村歇脚。北地多山,这些小村庄零零落落地分布在山坳中,与外界少有音讯,村人多靠山吃山,风俗颇为淳朴。
招待他们的老翁脸上丘壑纵横,家里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还有一位饱经风霜的妇人。
妇人见到他们的兵刃有些惧怕,连忙护着小孩进屋,关紧房门。老翁告罪一声,李怿连道无妨,歇了一会便动手捣鼓起这户人家的灶台。
裴嘉则一边帮忙,一边和老翁聊了起来。
裴嘉:“老人家多大年纪啊?”
老翁道:“啊,小老今年五十了。”
“那您身子骨真是健壮。”
“没办法,小儿参军,多年没消息回来,家里常年只有儿媳领着孙儿,小老只得多干些。”
“无妨,让阿怿干活,他结实着呢。”
李怿:“……”
“小郎,你能下窖为小老拿一株菘菜吗?”
李怿答应了一声:“窖在何处?”
老翁将自家磨盘底座搬开,露出一个能通过一人的洞:“这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