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秋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她一个庶女出身卑微,娘亲也不过是舞女出身、性子傲慢,在生育后便被父亲冷落。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出身看不起她,准确来讲,是看不到她。
只有沈词见到自己,停了下来,给她讲故事,教她写字,教她如何不被沈锦书踩在脚下,告诉她怎么讨巧的生活,告诉她猎场上有燕王的埋伏她只需要想打设法在太子身边,劝她不要去幽州……
在他的帮助下,她想方设法地看书写字读书,不惜生命冒险救下太子,之后她被皇后亲赐为郡主,从此享受着和公主一般的荣耀和地位,她娘亲也在人前抬起了头。
在他的帮助下,她得到了一切,可是两年后的今天,怎么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惜与心疼了。
难道他口中的“夫人”代替了她的位置享受到了这一切……
那她在燕王身边这两年所蒙受的屈辱和忍辱,锦衣下遭受羞辱的体肤,脖颈上的咬痕,岂不是为太子做了嫁衣,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沈锦秋看到沈词离开的背影,猛得从太子怀里抽出双手,紧咬牙关道:“殿下,我过去的那两年,您该偿还给我。”
依照沈锦秋的性格,太子李括以为她对沈词的喜欢不过是感激与崇拜,在燕王那里潜伏两年,想必沈锦秋会分辨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激,到时候会明白他的爱意有多深。
只是如今,似乎是他错了。
璀璨的烛光下,太子看着虽然蒙受屈辱但仍旧高贵的沈锦秋,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要怕,嘉许虽然那样说,其实并不喜欢他的那位夫人,他能成亲不过是因为我父王的安排,而他沈家无法拒绝这门婚事。”
“此话当真?” 沈锦秋忽然抬起头问。
“本宫不骗人。” 太子垂眸看着她,“我会想办法让你如愿以偿。”
不论是妻是妾,她还有机会嫁给沈词,那便最好了,沈锦秋想。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从望京楼缓缓驶离,暮鼓声分别敲响三百、六百下的时候,皇城城门和坊门陆续关闭。
沈锦秋,沈锦书……
宝依提笔坐在窗前,想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在见到张忆之后的惊吓顿时被消除地荡然无存了,可不知为何,她却因为这两姐妹心里堵得慌。
桌几上的宣纸画满了凌乱的枝丫,地上丢了好团揉地褶皱的纸球。
侍女采月放下手中袖活,一个个地捡起纸球铺平,走到桌几跟前,不平地道出心里想法:“姑娘,姑爷和四公子明明一样,都是个沾花惹草的人物。” 根本就不是什么独善其身、洁身自好的人。
“采月,你别说了,” 宝依一只手撑着脑袋,听到这句话,在纸上又乱添了一笔,“说得我心里越来越烦。”
在绣帕上缝完最后一针,采月抖了抖刚做好的海棠绣帕,拿到她面前展开那朵娇艳的海棠,说:“姑娘,您让我做绣帕做好了,您看看我刺绣的手法是不是和抱夏一样好。”
宝依支着下巴,望向空荡荡的窗外:“是和抱夏一样绣得好,我都分不清这海棠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小姐,您都没看呢。”
宝依回头,定睛看了一眼,说:“这绣帕真和抱夏做得一模一样,没有人会分得清的。”
又是同样的话,采月心疼地看着她刚涂好药还发红的手腕,只是有一点不解,试探着问道:“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姑爷,给咋们院子里多加派几个护卫,万一姑娘再遇见那位张大人,可怎么办呢。”
宝依也觉得有理,的确要将这件事告诉沈词。
夜里,屋檐下洒落遍地月白。
宝依躺在罗汉床上看话本的时候沈词回来了,想到今天中午遇到张忆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叫下人们退出屏外,亲自倒了一杯茶水。
沈词捧着水汽氤氲的杯子,外面洁白的月光显得屋内格外的安静,沈词看她认真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他问:“你今天在玉京楼发生什么事了?”
沈词开口的时候,宝依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牡丹香味,这样的味道,她在靠近沈锦书的时候也闻到过。
他去沈锦书那里了?
宝依一阵颓然,沈词见她忽然变得恹恹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绢帕递给她。
宝依接过来一看,是她今天在张忆那里被拿走的绣帕,欣喜问道:“郎君,您找张忆拿到的吗?” 她竟不知,自己的郎君居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将绣帕给她要回来了。
“是谢狱丞给我的。” 沈词拧眉道。
她丢了的绣帕居然是在谢叔则那里,倘若是在张忆手里,那他还会选择相信面前的女子,可谢叔则今日在望京楼亲口告诉他:“姜夫人将这绣帕赠予谢某,谢某过意不去,今完璧归赵。”
宝依长大嘴,不可思议:“叔则哥哥?”
这绢帕是张忆从她手里拿走的,谢大哥欲要帮她,张忆并不让步。
“是谢狱丞。”
沈词捏着扶手,想起今日谢叔则今日见到他时目眦欲裂的表情,和宝依叫的那声叔则哥哥,如此亲昵的称呼,恐怕两人结识久矣。
可他当日分明和她说过,做好一个妻子本该有的本分,这等将绢帕与人之事,按照家规,轻则要被罚在祠堂抄经。
“我今天没和叔则哥哥说话。” 宝依解释。
也不知道说错了哪个字触到了他的霉头,沈词将手中杯盏放到桌上,突然冷声问她:“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宝依被他问的一愣,觉得他这是给自己泼脏水,也不由得来气:“你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误会我!”
他听了她的话后想了片刻,突然就冷笑,俊朗的眉目间有种她今天刚领教过的东西,好像是种侵略性。
接过来的绣帕被她揉做一团皱,沈词盯着绣帕,问她,“那你说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叔则哥哥和我哥哥相熟。”
宝依解释:“他和我哥哥同在大理寺任值,当日救了我哥哥一命,他腿瘸之后在我家待了两日,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他人很好,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宝依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腕上红痕给他看:“今天我和嫂嫂在玉京楼买酒肉的时候,遇到了张忆,张忆企图我,从我手中还拿走了我的绣帕,我腕上的伤能证明这一点。但我的确不知这手中的绣帕如何辗转到了叔则哥哥手里。”
信誓旦旦的神情。
好,这次暂且信她一次。
沈词看了宝依一眼,冷声道:“下不为例。”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一愣,他居然开始因为她的那一句亲昵的叔则哥哥而吃味,曾经这般叫他百千次的锦书表妹,而他竟没觉得有一句亲昵。
宝依见他神情渐渐轻松下来,重新倒了一杯茶,和声和气地央求道:“郎君,您能不能多派个护卫保护我,要是哪天出门再遇见张忆,发生什么事情可都说不清了,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产生误会。”
宝依刚说完,便听到屋外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口通传的丫头声音更加急促:“不好了,公子,您刚走表小姐的喘症就饭了,表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得了同意,屋门被兰轩的丫头打开。
青云也跟上前禀告:“公子,表小姐这次的喘症犯得厉害,府医说……” 青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词啜饮了一口茶,叫青云继续说下去,青云这才接着说:“府医说这次表姑娘的病来势汹汹,时日恐怕不多了,主母已经起身去看表姑娘了。”
那侍女眼看请不到姑娘的心上人,心里着急地很,急忙说:“表小姐自知寿命不多,请您一定去看看她。”
案几上的沙漏提醒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在这种人命关天面前,宝依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只能看着沈词起身,朝她道:“你先休息,等我回来。”
这一晚,月亮逐渐升起、移动、落下;慢慢地,太阳开始从东方升起。
宝依醒来,身边的床榻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奢华宽阔的酸枝木架子床上,沉默了一晌,她拉起了床头的床铃。
采月和抱夏听到床铃,立马起身进屋,抱夏瞅了瞅太阳未亮的天色道:“少夫人,天色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昨晚睡得很好,” 宝依掀开锦被,指着空荡的床榻,问抱夏采月两人,“郎君昨夜在书房休息了?”
采月给她换上月白色的新衣,忍不住开口说:“书房昨夜没人。” 抱夏听得讪讪的,想解释,却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刚换好衣服净了脸,宝依正上着妆,昨夜的那个丫头又来了正屋,站在门外说道:“少夫人,表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宝依怔了怔,刚醒不久锦书的侍女就来了,未免过于巧合,但那丫头顶着死灰一般的神情看着她。
抱夏想起昨夜旧谙居灯火通明的夜里,可能是表姑娘犯了喘症真的时日无多了,抱夏一面加快上妆的速度,一边说:“表姑娘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了,少夫人您去看看吧。”
天色还早,支摘窗外日光还未照亮整个兰轩,宝依抬头看了一眼那丫头似乎请不到人就不罢休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可能是起得早了,天色有几分冷清,旧谙居就在兰轩隔壁的院子里,宝依跟着带路的丫头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旧谙居。
走到一个相当敞亮开阔的厢房前,丫头止住了步子,低头说道:“少夫人,表姑娘就在里面等您了。”
抱夏和采月也想跟着进,却被那丫头挡住了:“两位姐姐请留步,府医说表小姐犯了喘症,得少见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上穿得衣服三五天才换一次,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灰尘。”
两人还欲跟进去,宝依摆了摆手,说:“听大夫的话吧,” 这位表姑娘可相当尊贵,婆母要是知道她带下人进屋子定要指责她了。
宝依进了屋,幽幽的牡丹香味飘散过来,甚至隐隐约约的,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倏忽一低头,熟悉的墨色衣衫凌乱了一地。
藕荷色花帐中,慢慢探出一只芊芊素手,懒言娇语道:“宝依妹妹,在找表哥吗?”
“表哥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