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娘子?”
见她迟迟不答,谢瑄试探性唤道,垂着的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莫不是被自己吓到了,看来还是自己失礼了,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好了,说什么呢?
这边谢瑄还在绞尽脑汁找话题,那边江乐知已经拉上了谢瑄的衣角,同时柔声道谢:“多谢郎君好意。”
谢瑄如同被惊吓到一般退后半步,松开衣角,慌乱间都忘了提醒江乐知,自顾自地走出去。
江乐知紧跟着他,见谢瑄出门后与门口守着的几人交谈几句,又拿上一柄长剑后带着自己离开。
直到出门,江乐知才知谢瑄并未夸大,清风寨依洞而建,石壁与木头相连是常见之景,山洞还未被开发完全,部分地方一片漆黑,不见光亮。
不过片刻,便听见了刀剑相击声,地上随处可见倒地人影。
有谢瑄带路,江乐知一路还算顺利,偶尔有不死心的匪徒也立即被人控制住,出了寨子之后的路都已被官府掌控,一路上都有衙役巡视,约一刻钟后终于抵达暂时驻扎之地。
营帐周边灯火通明,江乐知被谢瑄暂时安排在一处营帐,他则被叫去商讨事情。
到了安全的地方,江乐知总算放松下来,但一想到后续影响不免觉得麻烦。今夜一过,想来名声便差不多毁了,当务之急是怎么对母亲交代。
“江娘子,您母亲来了。”
门口有衙役前来通禀。
此情此景,江乐知不得不暗道一句祸不单行,随即起身出门,跟着衙役来到了最大的营帐。
随着通报结束,营帐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妇人走到江乐知面前,长相气质温婉,若不是眉间细微皱纹与几丝白发,瞧上去倒如同二八少女。
“母亲。”江乐知低声唤道。
江夫人,也就是安相宜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扯出一抹笑:“无事便好。”
此时,营帐内其他人也走出来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小丫头跑到江乐知身边,脸上委屈仿佛要溢出来似的,眼尾通红:“娘子,你没事吧?”
“三妹妹,你受委屈了。”
江夫人身边站着与她样貌十分相似的女子出声道。
她是江夫人所出嫡女,江沅芷。
江乐知安抚地看了眼身边的小丫头后同江沅芷见礼:“二姐姐。”
“三娘子,你可不知道你被掳去的这段时间里江夫人和二娘子有多担心你。”说话之人身着官服,看上去同谢瑄差不多年岁,长相俊秀。
江乐知并不认得此人,但他既能在此处出现,想来也是权贵之子。
“三妹妹,这位是临台卓氏的郎君,卓玚。”江沅芷十分善解人意,“卓郎君,我三妹妹自幼胆小,方才逃离贼窝,想来心中尚未完全安定,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郎君见谅,郎君与她交谈之时也请多多思虑。”
卓玚面不改色,笑盈盈接话:“二娘子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随即,话音一转,“我瞧三娘子身上这件外裳颇为眼熟,与谢三郎出发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不知是如何来的?”
“郎君。”江沅芷的声音染上几分怒意。
没成想江夫人亦开口:“乐娘穿的衣裳确实不是之前那件。”
“是我的。”一道略带冷意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谢瑄正朝他们走过来,他已换上常服,之前为避免怀疑铺的粉也早已洗净,此刻脸上干干净净,面容在烛火照耀下颇为白皙,一双丹凤眼中不见情绪,看上去冷心冷情。
“原来是谢三郎你的啊。”卓玚语调轻浮,意有所指,“三郎可真是好福气,这位三娘子可是位花容月貌的美人呢。”
“卓玚,慎言!”谢瑄沉下脸色,“江娘子清白依旧,你这话若传出去岂不是害了她。”
卓玚没被吓到:“谢三郎,你担心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与三娘子都在家中行三有缘而已,又怎会害了她?”
谢瑄在心中暗骂卓玚不要脸,担忧地看了眼江乐知,却只见她垂着头,看不清脸。
“谢郎君,虽然郎君出身高过我们江家,但我怎么也算长辈,乐娘从小在我膝下长大,她为人品行我再是清楚不过。我自然相信乐娘清白,可郎君为何非要她披着你的衣裳?”江夫人咄咄逼人。
“江夫人,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夫人打断他解释的话,“郎君许是好意,可你可曾想过我们乐娘。她一个闺阁女子,遭遇此事已是不幸,还披着男子的外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这里,你可曾想过她会遭到什么非议吗?现下又有谁会相信我们乐娘清白依旧!”
谢瑄被她这一连串质问弄得哑口无言。
而江夫人却没打算放过他:“郎君此举实是不该,如今我们乐娘名声已毁,又要如何面对世人,又怎么找得到好儿郎。既然如此,郎君也愿意相信我们乐娘清白,便请郎君对我们乐娘负责。”
“母亲。”闻言,江乐知惊呼出声。
江夫人却面不改色,吩咐道:“芷娘,顾好你妹妹。”
江沅芷微微颔首,走到江乐知身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谢瑄亦面露难色,试图劝说江夫人:“夫人,若你是担心此事,我谢家可以帮你解决江娘子的婚事。”
一直待在谢瑄身边的仆从亦尝试劝解:“江夫人,我家郎君确实不能娶江三娘子,你应当也听闻过谢家祖训……”
“谢家祖训我当然知晓,怎么?你谢家不能纳妾,我女儿就该为妾吗?”江夫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谢家世代簪缨,我江家确实比不过。可江家也算世代清流,乐娘虽是庶女,却自幼养在我膝下,与我嫡亲的女儿并无二致。
况且我家底蕴虽比不过谢家,但也不缺钱财,替几个孩子请的师父皆是名师。我自认我的几个孩子差不了,你谢家便是不愿也不必这般辱我女儿,实在是欺人太甚!”
“江夫人,你请息怒,是我治下不严,才令下人妄言,我定会严加惩治,还请你息怒。”谢瑄连忙道歉。
卓玚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起哄道:“谢郎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依我看,三娘子虽然出身确实比不过你,但品行样貌皆是不错,谢家结亲也从来不看出身。你又同她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如便与江家结为秦晋之好,这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卓玚!”谢瑄被他这副搅浑水的样子气得不清,双手紧握,谢卓两家虽政见不同,但也从不插手对方家事,他如今这番言辞,显然是居心不良,而今当务之急是稳住江夫人。
“江夫人,我能理解你对江娘子爱护,但婚姻大事确实不是可以由我一人说了算的,若夫人打定主意要我对江娘子负责,也请你与家父家母商议。”
他又下意识看向江乐知,她依旧低着头,看不见神情,瞧上去无端可怜,想到她方才遭遇大难,嫡母就急着将她嫁出去,谢瑄心中升起几分怜惜,但想起被要求接手的人是自己,他心中又觉气愤,那几分怜惜很快消散。
江夫人歇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江沅芷则趁势和稀泥:“母亲,谢郎君所言也有一定道理,此事不如回京再议。”
江夫人看着自己女儿脸上温婉得体的笑,余光瞥见江乐知的眼神,终是决定暂时放过谢瑄。
“芷娘,带乐娘去换衣裳,我们今夜便下山。”
“是,母亲。”江沅芷回道,朝谢卓二人一拜后对着江乐知,“走吧,三妹妹。”
江乐知朝谢瑄一拜后随着她离开。
待几个姑娘家走远,谢瑄又将人遣散后看向卓玚,冷声质问:“卓玚,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三郎,我是在帮你啊。”卓玚回答得吊儿郎当的。
“帮我?”谢瑄简直要被气笑,让自己被江家缠上就是他的帮忙吗?
卓玚见他这样便知他没信,补充道:“你可别不信,我真的是在帮你,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说完,不再管他,自顾自离开。
此时江乐知也已经走到江沅芷暂时落脚的营帐,换上了为她准备的衣裳,是一件与她被掳时颇为相似的衣裙。
江乐知心中复杂,临台隶属江州,而安家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富商,要说江夫人不认识卓玚她是不信的,这样一来,也不知是卓玚受江夫人示意演戏,还是江夫人受卓玚示意演戏,抑或是二人一拍即合。毕竟,卓谢两家不和并不是什么秘闻,而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实。
“二姐姐,为何?”
江乐知并未点明,江沅芷却知道她在问什么,对上她的目光,江沅芷挂上那副熟悉的得体的笑:“三妹妹,你只要记着母亲不会害你就是,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
“二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你知情吗?”
江沅芷手上动作一顿,放下了预备带到江乐知发髻上的簪子,似叹息一般:“乐娘,你何必如此,母亲是如何待你的,你我有目共睹。”
“那便是不知了。”江乐知没管她的话,接着道,“可是姐姐向来聪慧,想必也猜出几分了吧。”
江沅芷把簪子插到她头上,答非所问:“这是母亲替你准备的簪子,是最合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