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曾参与征粮的那位探花郎?”程祖兴看着他的脸色斟酌道,“虽不知世子与他是多亲近的关系,但我多说一句,下去办事虽是个捞前途的近道,但此次去淮州可另当别论,弄不好,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齐文昭脸上毫无波澜:“本世子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程祖兴一愣,心下了然。
齐文昭笑意不达眼底,他轻抚了一下额角烫伤的疤痕,仿佛已经看到姜致在向他惶恐求饶。
他一个堂堂王府世子,若不是碍于邱锦挡在中间,怕他将事情闹大,一个小小的稳婆,纵使她真是什么外邦细作,他也早就强抢到手了。
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帮他,那就趁此机会送他上路吧,都不用等到他的死讯,只要他一离京,自己就去子母阁拿人,随便按一个罪名就成了,到时侯捏圆搓扁还不全看自己的心情。
子母阁新年后的第一个客户是昌平伯夫人送过来的。
“这是我娘家侄女,刚刚生完第五天,听我说起你的子母阁,非要我带她过来看看。” 昌平伯夫人笑着给姜致介绍。
姜致知道这是她有意给自己找生意,说起来由昌平伯夫人介绍过来的产妇已经很多了,她都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只得真心道了句:“多谢夫人为我宣传。”
昌平伯夫人面上露出些悯色,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总会过去,慢慢会好起来的。”
姜致心下一酸,又一暖。
外面天冷,简单地寒喧过几句,姜致赶紧引了她们进去。
姜致将昌平伯夫人让到暖阁歇息,她则先去将产妇安置好。
年下暖阁里点心果脯都是现成的。
姜婆听说昌平伯夫人过来了,也抱着弥远过来打招呼。
小弥远脸蛋圆圆的,又爱笑,手里拿了一个手指饼干,时不时塞进嘴里咬一下。
昌平伯夫人一见弥远就很是喜欢,逗了他半天,弥远也很配合,笑得咯咯的。
“子母阁多亏了有您照应着,还把这么好的宅院给我们用,您可真是我们的大贵人啊。”
姜婆对着昌平伯夫人笑盈盈地恭维道。
昌平伯夫人看了一眼正在沏茶的姜致:“这主要还是姜致自己的功劳,来过的人认可,才会给你们传口碑,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姜致一阵忙活后,也在一旁坐下来。
“是,这丫头是挺能干,比我年轻时侯那是强多了,”姜婆话语透着些骄傲,“不过一个女儿家,其实也不用太会赚钱,最重要的是寻一个好夫君。”
昌平伯夫人微笑点头,捧起茶杯轻啜一口,忽似想到什么,放下了杯子道:“对了,邱锦要去淮州治疫的事可有跟你提起过?”
姜婆不懂治疫是什么意思,只听到邱锦要去淮州,刚想追问,姜致却差点被呛到,放下茶杯干咳了几声。
姜婆忙腾出一只手替她拍背顺气,“你这是怎么了,慢点喝。”
“您说什么?什么治疫?”姜致以为自己领会错了。
“嗯,就是去年闹水灾的那个淮州,说是又开始闹瘟疫了,太子领了治疫的圣旨,我听伯爷说,户部单从翰林院挑了一个人,就是邱侍讲,我想着你们也快该成亲了,本来还等喝你们的喜酒呢,他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侯回来,而且瘟疫这东西可是很凶险的……”
姜致脑子里乱成一团,已经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什么。
“怎么,这么大的事他没告诉你?”昌平伯夫人看她神情明显是不知道,有些不满地问道。
姜婆听到瘟疫二字也吓了一跳,接话道:“这倒也不怪他,您有所不知,他俩已经分了。”
昌平伯夫人有些意外:“哦?什么时侯的事?”
“就年前,”姜婆将小弥远伸向茶壶的手抓回来,“您若是有合适的,就帮着再寻一个吧,我们也不敢太高攀,家世好一些的就成,您的眼光那肯定是差不了。”
“不用,”姜致缓过神,茫然地问:“夫人可知他们什么时侯走?”
“什么不用?你今年都多大了,再不寻个人家,就快要嫁不出去了。”姜婆不满地咕哝道。
“听说是过了上元节就出发,虽说瘟疫不等人,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此行有风险,只怕是有些人都难活着回来,因此皇上特意允准他们过完节再动身。”
所以,他是明知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也没想来跟自己道个别?
姜致心里酸酸麻麻,还有些隐隐的疼。
昌平伯夫人见她眼神失落,便知分开的缘由已经不用问了,八成是邱锦有了什么情况,劝慰道:“不管什么原因,分了也好,不然他这一走,你该有多担心。”
昌平伯夫人虽已心中有数,但也不能按姜婆的意思这么快就替她寻下家,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一时半会且缓不过来。
姜致想了想开口道:“夫人可有办法让我见太子一面?”
昌平伯夫人思忖了片刻:“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今日是上元节,太子可能会如往年一般去龙涎寺上香,但你见他做什么?”
姜致脸色凝重,语气坚定:“我要自请同去淮州。”
上元节是新年的最后一日,又叫天官赐福日,民间传说在这一日祈福能化解凶星,拜请上元天官帝君,可保家人平顺,财运丰隆,姻缘美满。
太子与太子妃来到龙涎寺进香,一是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二是祈求淮州之行一切顺利,早日消除瘟疫。
太子妃从小沙弥手里接过已经燃着的香,虔诚地插入香炉,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保佑太子平安归来。
她对太子被派去治疫千万分的不愿意,为此去求了皇后,也去求了自己的父亲承恩侯,却都告诉她圣意难违,此事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已不是头一回后悔自己嫁入了皇家,但这是最后悔的一次,她不明白,为什么贵为储君,却连自己的生死安危都要听凭他人的安排。
姜致急匆匆地赶到龙涎寺,却被侍卫拦在外面,原来因着皇家来上香,寺里早已清场,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她情急之下说道:“我有事要参见太子。”
侍卫:“任何人未得通传不得入内。”
姜致:“那你倒是帮我通传一声啊。”
侍卫:“太子进香,不可打扰。”
姜致无奈,只得在门边等着。
听说她要跟着去淮州,姜婆自然是极力反对,若不是昌平伯夫人在一旁拦着,几乎要冲过来跟她拼命,说除非自己死了,不然她想也别想,自己宁可看着她变成老姑娘,也不会让她这般卑微地去贴邱锦。
不止姜婆,昌平伯夫人也大为不解,虽说这可能是挽回邱锦的一个机会,但真没必要拿命去强求一份感情。
姜致无暇跟她们解释自己不是为了邱锦,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他。
自己刚经历过疫情不久,多少懂得一些有效控制疫情的办法,由于职业的缘故,她最担心的是那里的产妇和新生儿,若瘟疫真的开始大规模传播,她们是相对脆弱的人群,特别是在这个卫生消毒条件极为落后的时代,若再得不到妥贴的照顾,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她承认自己也很害怕,特别是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浩劫的人,她也不是没有犹豫,没有纠结,最后推了她一把的人,的确是邱锦,若没有此事,她都不知道自己对他有这般不舍,只要想到他有一线可能会回不来,她的心就密密麻麻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龙涎寺门口一阵骚动。
不多时,太子与太子妃被宫人簇拥着出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街边,侍女已在两边打开车帘。
挤在寺门口围观的百姓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太子妃微笑着对众人点头示意。
姜致从人群里拼命挤了出去,直直地冲向太子与太子妃跟前,被旁边的侍卫一把拦下。
“太子殿下,民女有事禀报!”
太子夫妇往这边看过来,太子妃打量着她道:“这位姑娘有些面熟,你是不是……”
“民女曾是翰林院邱侍讲的未婚妻。”她将“曾”字咬了重音。
太子妃恍然:“哦,对,这么说来,我们应该是去年在南郊见过。”
太子挥手让侍卫放人,“不知你有何事要向孤禀报?”
姜致:“民女自请随行淮州治疫。”
太子与太子妃对视一眼,皆是愕然。
他沉声道:“姜姑娘,你大概不太明白治疫是什么意思。”
“民女知道,民女会接生和产后护理,也略通一些医术,还曾……,总之对瘟疫有些了解,或许能为殿下尽一些微薄之力。”
太子:“倒是孤现下需要的人,但你可知瘟疫无情,这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这几日各处官府一直在招募郎中,也才凑到寥寥几十人。
“民女知道。”
“我知道姑娘有一副医者的济世心肠,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事还是要三思而行。”太子妃显然也不赞同,尤其她还是个女子,怕还是会有诸多不便。
“民女心意已决,还望太子与太子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