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到了将军府,匆匆看过玉泽兰一眼便往萧欢颜的院子里走,她的神情不好看,脸上还带着昨日的愠怒。
说到底,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萧欢颜,哪怕她再不愿意承认,她也无法假装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如今沈今生身中同心蛊,还躺在竹院里痛不欲生。
她素来疼沈今生,萧欢颜却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来,实在让她觉得闹心。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萧欢颜,叫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路走着。
阿商跟在萧宁身后,温声道:“夫人,昨儿一天都没合眼,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或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二小姐起来了,奴婢来叫您。”
若是没记错,这个点,萧欢颜应该已经醒了,萧宁默了默,脚步并未有停下的意思,头也没回:“不必。”
阿商见萧宁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转过一池,穿过小径,一路行至萧欢颜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静的有些诡异。
下人叩门通报,过了好一会儿,主屋里才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
萧欢颜歪着头,面上带着几分慵懒,似乎刚睡醒,打了个哈欠,穿着一身杏色,她素来爱素净,却为了配合萧宁,才穿得这样明艳。
她看到萧宁,立马笑道:“姐姐。”
萧宁已经有些不耐,“解药拿来。”
萧欢颜“啊”了一声,“什么解药?”
在萧宁来之前,她就已经想过该如何应对了,反正她一向是擅长耍小性子,博嗔上萧宁的,故而此刻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故意不去接萧宁的话。
萧宁眸光一沉,带着警告:“别装了,同心蛊的解药,我提醒你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姐姐说什么解药,我向来是胆小怕事,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又怎么敢去养蛊害人呢?”萧欢颜依旧装傻。
萧宁不想多费口舌,径直进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花瓶底下都扒出来看了看,却一无所获,只能回身,目光一寸寸扫过萧欢颜,直言道:“沈今生身中同心蛊,想必是你下的,解药在哪里,我要知道。”
萧欢颜扶着门,听了这话,眼睛有些红,似有些委屈,声音里透着几分哭腔:“姐姐向来护着我,如今却为了一个沈今生来斥责我,我可是伤心死了。”
话里虽然伤心,可她却并未流出半滴泪,动作也毫不含糊,几步就移到了萧宁身后,身子贴着萧宁,在耳边低语:“沈今生与我何干?姐姐莫不是糊涂了,我这几日一直锁在屋里,连院子都没出,哪里能害沈今生?”
挨得近了,萧宁都能嗅到萧欢颜身上的香味,一股浓郁的桃花香,直往鼻子里钻,那是她喜欢的,也是最容易迷乱人意识的,但是现在这种时候,显然不是闻这个的好时机,她不自觉皱眉,索性抬手,推开萧欢颜,与她拉开距离。
萧欢颜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却也没忘记演戏,咬着唇,欲语还休,模样可怜至极:“姐姐……我若是有心害她,何必等姐姐来。”
萧宁冷眼看着,知道自家这个妹妹惯会装良善,便道:“你的把戏也演完了,如果不是为了解药,我根本不愿来这一趟,你若真是无辜的,便随我去沈今生的院子,叫她当面与你说清楚。”
阿商:“……”
这件事本来就算不得光彩,被揭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在王府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得了萧宁的信任,若沈今生真说出来,萧欢颜的身份在这,最多被训斥几句,先不说萧欢颜护不护她,单说萧宁,恐怕就要追究她的责任了,要倒大霉。
于是她急忙道:“夫人,您莫要跟二小姐置气,沈护卫如今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万一……”
“万一”两个字,萧宁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叫阿商打住。
她早就怀疑阿商了。
只是因为这些年阿商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一丝马虎都不敢有,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贴身丫鬟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来。
如果阿商真是萧欢颜的人,这件事便复杂了,二人同气连枝,里应外合,计划怕是谋划了许久。
这也就意味着,萧欢颜是一条毒蛇。
这个结论叫她心凉,不愿去细想,可越是不想去深究,就越是控制不住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怀疑。
她一边不想承认萧欢颜的罪名,却又想找出证据来指证萧欢颜。
一时间,两人陷入僵持状态。
阳光透过门窗投洒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风自窗外吹入,拂过满室的静谧。
“为了个男人,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你倒也舍得!”
话音落下,
一个身影缓缓从外面踱进屋子里,正是萧瓒,他五官端正,皮肤呈麦色,身材伟岸,穿着暗黑色的锦缎长袍,头顶黑金冠,腰间系挂着一根玄色金丝腰带,脚踏黑靴,眉宇之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负手而立,一双锐利的眸子落在萧宁的身上,带着审视。
阿商一见他,立即迎上前,恭敬地唤了声:“将军。”
萧宁被这一吼,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这个老子,一生征战沙场,屡立战功,是先王亲封的镇国将军,后又在夺嫡之战里助玉玄一臂之力,才四十多岁就封无可封,有爵位,有兵权,是玉玄跟前儿第一红人。
她从小就惧怕他,但又偏偏不讨厌,每次都忍不住靠过去,抱着他撒娇卖乖,可是他总是冷冷冰冰的,从来不给她好脸色。
这次他突然到访,她自是紧张。
“父、父亲……”她结巴了半天,才勉强吐出这几个字来。
萧瓒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就大步越过,停在萧欢颜身侧,低头看着,冷漠的脸上浮起几分心疼:“没事吧?”
他自觉亏欠萧欢颜,从小到大都由着她胡闹,平日里也没少纵容她,这回也不例外。
萧欢颜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雾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哭什么,”萧瓒揉了揉萧欢颜的头,声音也放柔了,“最近八珍楼的菜色还不错,爹带你去尝尝鲜,怎么样?”
“好。”萧欢颜擦干泪,乖巧应了一声,挽住萧瓒的胳膊。
两人一同出门,走到门口时,萧欢颜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萧宁:“姐姐,你可以不信,但你也不能冤枉了我,沈今生的蛊毒真不是我下的,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萧瓒好脾气地哄着,“好了好了,你姐姐也只是一时冲动,你就别计较了。”
“嗯,”萧欢颜重新笑开,“还是爹疼我。”
萧宁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一颗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了胸膛上,闷得难受,却又无处宣泄,只得紧握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袭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这是亲爹吗?
怎么比陌生人还陌生?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般温柔宠溺的神色,心里又嫉妒,又怨恨。
她是他的长女,却不及一个妓子的孩子亲。
她不甘,凭什么?
“夫人,”阿商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萧宁的沉思,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二小姐已经走了,咱们还要继续吗?还是回府?”
萧宁收敛起心绪,搭在阿商肩上的手,缓缓用力,冷声道:“去散出消息,只要能解了沈今生的蛊毒,王府愿意以任何代价来报答。”
她就不信,这天下之大,就没有一个能医好沈今生的神医。
至于萧欢颜那边……
既然布局,就肯定有后手,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是。”阿商垂眸应是。
回府之后,萧宁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竹院,又叫府医用最好的药吊着沈今生的命,不许她死。
每天三碗,不多也不少。
沈今生在竹院养身体的这些日子,除了萧宁,谁也没有见过她。
乌迁几次三番想来看望,但都被萧宁挡在了门外。
萧宁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沈今生的休息,在这半个月里,她亲自照料沈今生的饮食起居,明显憔悴了许多。
她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浅,只要沈今生一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今生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接受了现实。
只是偶尔会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两人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但萧宁对沈今生的关心却越来越多。
她会帮沈今生梳头,会帮沈今生更衣,只要是沈今生需要的,她都会尽力去做。
这一日,
萧宁照常守在床边,到后半夜最夜深人静之时,不知道是蛊虫作祟还是其他,沈今生突然浑身剧烈一颤,身体也跟着抖动起来。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夫人……”
萧宁睡意朦胧,听到她叫喊,立刻惊醒,慌忙上前查看,“今生你怎么了?你清醒点,别吓我。”
沈今生牙关颤抖,却是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下一刻,她猛然地坐起身,神情实在称不上好看,癫狂又诡异。
萧宁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今生,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充斥着暴戾和憎恶,交织纵横,像染了剧毒的红,一点点侵蚀着,漫向眼仁。
冷冽,尖锐,狠戾。
万事俱静,只余下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