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偏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侍女们掌了灯,暖黄的灯光四下散开,驱散了帐内的冷清。
玉珂今晚似乎真的醉得厉害,半靠在榻上,一双含情目水盈盈地望了沈今生一眼,就垂下眼,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沈今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薄毯,轻轻地为玉珂盖上,许是拉扯间,碰到了不该碰触的地方,玉珂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沈今生,你陪我说说话吧。”
沈今生犹豫片刻,屈膝跪下,顺势握住玉珂的手,问:“说什么?”
这个动作实在逾越了界限,玉珂却不在意,反拉了她起身,揽她坐下,语气轻柔,“就……说说你。”
“我?”沈今生有些迷茫。
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烛火摇曳,连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晃。
“嗯,说说你。”玉珂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又问道,“听说你伺候过三嫂,为何要离开她?”
沈今生沉默片刻,如实道:“我想往上爬,过舒坦日子。”
“爬到如今,可曾后悔?”玉珂又问了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沈今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每一步都是心之所向,不会后悔。”
玉珂笑了:“你是个有野心的,我看得出来,方才为何还犹豫要不要回答我。”
自凉亭相遇,她便派人调查沈今生,可得到的所有信息,都与萧宁有关,而王府的人对此事缄口不提,她亦无法询问,她只知沈今生是从大夏来的,查不到亲眷,更查不到身世。
她想,或许沈今生身上有不能说的秘密。
又或者,萧宁在保护沈今生。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今生垂眸,声音低如蚊蝇:“我以为殿下不愿与我这样卑鄙的人过多纠缠。”
玉珂目光暗了暗,似乎很不喜她这样的反应,索性掰过她的下颌,强迫她直面自己,说:“以后抬起头说话,记住,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要把自己当作卑微的附属品,不要总是卑躬屈膝,活得有尊严些。”
“知道了吗?”
四目相对,女子的眼神里似乎有欣赏,有期待,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温柔。
沈今生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的道理,她何尝不知,只是历来谨慎,不可说,不可知。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因为玉珂是第一个对她如此说的人,她此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小声道:“谢殿下教诲。”
“世子爷,殿下她……”
“滚蛋!”
外边传来些许骚乱。
侍女急忙冲进来,还没进帐就听见她急切地禀报:“殿下,世子爷喝多了,嚷嚷着要来找您,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帘子被挑开。
玉靖步履虚浮,进帐时还在摸低摸高,看清帐中的两人后,才站定,他先是审视了一番沈今生,随即又看向玉珂,当即厉声喝道:“他一个下人,你身为公主,自当洁身自好,怎可与他胡来,成何体统!”
沈今生起身行礼,说:“卑职并未做出逾矩之事。”
“还没逾矩?都快贴在一起了!”玉靖怒道,“恬不知耻!”
这顶帽子扣得沈今生哑口无言。
她们不过坐在一起说说话而已,虽说距离近了点,但真不至于如此上纲上线。
玉珂连眼都懒得抬,随手将滑落的薄毯整理好,轻描淡写地反驳道:“有没有逾矩,难道我自己心里没数?要大哥来评断?”
玉靖冷笑一声,“这种下贱之人,不值得你如此看重,你离他远点,免得污了自个儿。”
沈今生抿唇不语,她知玉靖瞧不起她,这些话也早已烂熟于心,不足为奇,不会为了他这番话而神思恍惚。
“是吗?”玉珂抬眼,目光从沈今生身上移到玉靖身上,笑意不达眼底,“你我不妨打个赌,若我污了自个儿,便如何?”
“你……”玉靖被气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今夜我若污了自个儿,往后你便不缠着我,怎样?”玉珂话中有话,此刻的她一反往常的端庄,不用遮掩自己的百转千回。
这是真实的她。
玉靖怔了怔,他不确定玉珂此番话是试探还是挑衅,但他太了解玉珂,话既然说了,便没有回头路,他亦不甘示弱,回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别忘了你许的赌,今日我亲自看着,免得到时你抵赖。”
玉珂笑得漫不经心,“大哥这是想看着我同他共赴**?看到我双手攀附在他身上,那眼欲迷蒙,面若桃花,软语温存?还是想看我被他抱进怀里,吻在耳垂,抚在颈侧,咬在唇上?又或者,想看我们衣衫凌乱地滚在、榻上?”
“那我定当让大哥瞧个够。”
玉靖被气到七窍生烟,脱口而出:“好,今日我便亲眼看着,你若敢跟他逾矩,我便扒了他的皮,填进秽物,做成鼓,日夜听之欢愉。”
沈今生:“?”
大哥,大可不必。
此情此景,她显然有些招架不住,遂找了个借口,说:“卑职今日出来已久,该回去当差,殿下与世子慢聊。”
说完,她匆匆行礼告退。
玉靖也没挽留,他巴不得沈今生赶紧走,谁知玉珂却厉喝一声:“站住!”
沈今生不得不立定。
玉珂说:“大哥既然要亲眼看着,人少了怎行,不如把二哥、三哥、父王……一起叫来,还有都城的世家公子,只要是适龄的,统统请来。”
“你要做什么?”玉靖惊道,他心知玉珂此刻已经失控,这些话根本不像出自一个公主之口,反而像市井纨绔,他实在不想反驳,只得说:“小妹,适可而止。”
“你。”玉珂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说,“你当着他们的面,与我胡来,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如今这层窗户纸已捅破,玉珂的态度也摆明了,接下来,就看玉靖的了。
只是这过程,难免会再受一次伤害。
“啪!”
清脆响亮,玉靖抬手打了玉珂一个耳光。
“混账!”他已经骑虎难下,心想今日便是玉石俱焚,也要与玉珂同归于尽,厉声喝道,“一个女儿家,不知廉耻,口出狂言,简直有辱天家风范!”
玉珂被打后的那会儿懵,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目光骤然落于玉靖脸上,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就在刚刚,她第一次对一个亲人动了杀念。
并非她天性凉薄,实在是在这王宫里,她最先学会的就是自保。
然而玉靖不懂。
他只知道玉珂任他拿捏,最听他的话,所以毫不避讳地在玉珂面前说那些她不爱听的话,用这世间粗鄙的规矩来约束她,即便她千百般不愿。
只知道玉珂为了一个下人而顶撞他,这是以下犯上,他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来人!”
侍卫鱼贯而入。
他指着沈今生说:“把他带下去,不许打晕,本世子今夜要看着他清醒着被扒了皮。”
“是。”侍卫们应了声,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玉珂一声冷喝,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刀尖直指玉靖咽喉,“你若是敢动他,我便杀了你!”
力道之大,划出一道血痕。
“你敢?”玉靖怒极反笑,“你为了这个下贱之人,竟然要杀我?我可是你亲大哥!”
“有何不可?”玉珂看他一眼,目光中尽是寒意,“你觊觎我已久,为了得到我,不惜打压我的亲信,四处安.插.你的势力,难道这不是你的手段?我对你所做所为敬而远之,你便变本加厉,只晓得以势压人,冷血无情,如今还要扒了我身边近人的皮做鼓,这就是你做兄长的本分?”
“玉靖,你当真无耻至极!今天,我非杀你不可!”
说完,她举刀就刺。
玉靖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很是狼狈,绊了几次脚,嘴里高声喊着“来人,来人!”。
沈今生见状,急忙上前抱住玉珂的腰,高声喝止:“殿下,不可!”
温热的泪珠,滴落在手背,她瞳孔骤然一缩,将玉珂抱得更紧,低声道:“殿下,不可冲动,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玉珂慢慢放松下来,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任由沈今生抱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沈今生。
或许是因为她想要更多了解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也渴望被理解和被需要。
不管哪一个原因,她似乎都不想拒绝。
僵持之际。
“够了!”
一道厉声从门后传来,玉玄沉着脸走进来,神色冷峻,连眼神都透着寒意,“真是家门不幸,简直是无法无天!身为兄长,竟不知爱护幼妹,反而出言讥讽,逼得珂儿拔刀相向,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斥责自然落在了玉衡头上。
玉靖脸色惨白,事到如今,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父王,我、我没有,我……都是误会,我听着气不过,才出言不逊,我、我没有想伤害小妹。”
他若还想为自己开脱,落在玉玄眼里,便是在狡辩,推卸责任,他暴喝一声:“还不承认!长兄如父,你就是这么为父的?”
玉靖吓得浑身一颤,他“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是儿之过,儿知错了。”
玉玄的眼神更冷了,语气也越发严厉,“玉靖,你实在让本王太失望了,你回宫面壁思过去,无本王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来人,把世子带走。”
侍卫依言照做。
玉靖高声哀求:“父王,是儿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儿这一回吧,不要惩罚儿,求您了,父王。”
没人理会他。
他见求人无果,便张牙舞爪起来,企图冲开侍卫的包围,谁知被人直接摁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挣脱。
最后被人抬着,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