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他听说过。存善堂是许多年前从宫中辞官的洪医官创办的,开在郊外,离王城有些距离,因洪医官医术高明而负有盛名。前去求医问药的也多是寻常百姓,因为放眼全汉阳,肯赊账、赊账时限最宽容的,仅此一家。
存善堂是个医馆,和金氏药铺有生意往来很正常,不值得怀疑什么。翻开账本,也没什么漏洞,就是很正常的出物入账记录。然而一页一页往后翻时,宋景熙却发现有一页明显与其它记录不一样,因为它没有入账数额!
别的记录都会将日期、药材名、交易量、交易额等详细记下,然而这一条,却偏偏空了最后两者。借着烛光,能看清这前两栏记载日期和药材名的地方写着:十六年五月七日,解忧草。
也就是说,这解忧草是六年前金氏药铺和存善堂交易出去的。
由于在京畿道时帮医女采过几天药,宋景熙认识了不少野生药材名,尤其是草类。对于知名的药草,他现在也还能回忆个大概。这么想着,他又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解忧草这个名字,发现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宋景熙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解忧草...哪有叫这个名字的?嗯...嗯?睿南君?!”
从他的视角看去,李澄居然从狗洞里钻了过来。按李澄的性格,换做任何别的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他都绝不会选择爬狗洞。但他还是过来了。
也许钻狗洞对于宋景熙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李澄看来这简直是今日的第二件奇耻大辱。鬼知道他今天为了好好表现忍受了多少,先是被那姓朴的狗东西辱骂、然后是穿上这一身并不合身、料子也差的破衣服,然后是最难以接受的,钻狗洞!
李澄的脸色臭到感觉药房的烛光的暗了几个度。他走到柜台前时,一把抓起了蜡烛,尽量缓和了脸色道:“找到什么了吗?”
看样子李澄并不想谈他刚刚是怎么进来的,宋景熙也就识趣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道:“有一些收获,但不多...”待他解释了心中的疑惑,又道:“既然蜡烛在你手中,那就麻烦你帮我去看看药柜那边有没有名为解忧草的东西吧。我继续找找账本,或许能找到些更有用的。”
一段时间后,蜡烛矮了一小截。李澄已经将药柜那边找完了,走到埋头账本的宋景熙面前道:“没有找到哥说的解忧草。”
宋景熙哀叹一声,他已经顺着金氏药铺和存善堂交易的时间反推,试图去找金氏药铺是如何得到解忧草的了,然而收获全无。于是道:“我也没找到有用的信息。但我发现了更奇怪的...你看。”
他指给李澄的是另外一本账本。金氏药铺平日会从不少药材贩子手里收购药材,而这本账本正是金氏药铺众多药材的收购记录之一。宋景熙手指的地方也出现了解忧草三个字,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一条记录,既没有日期,也没有收购量,更没有收购额。
李澄也觉得奇怪:“只写了个名字,其它的一概不记,当真是十分可疑。”
宋景熙道:“难道金哲不肯交账本,这要是交出去了,他怎么好解释?除了名字以外的记载全没有,必然是谋取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利益。他这样小心翼翼,恐怕我们是不能再找出别的什么了。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不如尽早离开。”
李澄点头同意,出去时,他坚持打后阵,宋景熙便率先从狗洞钻了回去。药房那头,李澄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宋景熙催了一声,李澄才熄灭蜡烛也钻了回来,回来前顺便将洞口两侧的遮挡物恢复了原状。卧房这边也是要恢复原状的,李澄的速度比他还快,两人三两下便将卧房收拾成原始模样,做完这一切,才从小窗处离开了。
大全仍然在原地等候。见到他们,大全赞道:“你们行动挺快啊!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样,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吗?”
宋景熙可惜道:“半斤八两,虽然有收获,但事情更麻烦了,没想到金哲这么谨慎,重要的地方根本不记录。”
大全摆摆手道:“这很正常!谁会把自己干的亏心事写下来?对了,今天的酬劳是之前说好的份啊,要是需要我们继续帮忙,得另出价格了。我这不是黑心...生意人嘛,明码标价就叫良心了,我...我操!那是怎么回事?!”
大全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宋景熙和李澄背后,面带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宋景熙回头一看,大全所指的地方正是金氏药铺,映入他们眼帘的金氏药铺,药房正门居然被一团火焰包围,火舌从正门处钻了出来,药房内更是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
宋景熙震惊道:“怎么回事?我们并未失手烧到物什啊?!走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大全道:“宋公子你问我!我又没进去,我怎么知道!毁了!任务是毁了!救火,都去救火!不能让火势波及其它民宅!”他这一声令下,原本跟着他一起等待的手下立刻四散开来,挨家挨户地捶门,各个都大喊道:“走水啦!走水啦!不要睡了!都起来了!走水了!”
沉睡的街坊顷刻间被唤醒。
那嚣张沸腾的火舌冲天,火光亮进瞳孔里,宋景熙定在原地,看着着急忙慌救火的人群,他的手不自觉地在颤抖。
李澄嘴角划过一丝微笑,感叹道:“起火了...”
等他的目光从火光处离开,看向宋景熙时,发现宋景熙也正看着他。对方以一种饱含震惊、猜疑和愤怒的眼神牢牢锁定着他,这种眼神李澄并不喜欢。
与此同时,街坊对面跑过来一道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焦急的人影,来人看着陷入烈火之中的药铺,满脸绝望地抱头大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走水了?怎么就走水了啊!我不是熄了蜡烛吗?是谁干的!哪个天杀的干的啊?!!”
大全也趁乱跑了回来,宋景熙的目光从李澄身上剥离开来,木木地道:“...对不起...”
大全挥手驱赶二人:“别说了!快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出现在这里本来就不正常,不管怎么回事,趁现在还没人看见你们,快点离开!”
宋景熙即便是有帮忙救火的心,也不得不赶紧和李澄离开这里。等到他们似乎离药铺的火光已经很远时,宋景熙终于缓缓停下了脚步,李澄依旧跟在他身后。两人都一言不发,李澄以为是在等他先说话,正准备开口,宋景熙却突然停下脚步定在原地,背对着他问道:“...是你做的吗。”
李澄皱眉道:“哥怀疑我?”
宋景熙的声音很平:“那是我吗。”
李澄眯起眼睛:“是我又怎样?”
宋景熙猛然回身,按住声音不让自己吼出来,只是低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澄大大方方道:“我就是想这样做罢了。哥你都看到了,那姓朴的是怎么侮辱我的,都是因为他!还让我不得不钻那洞,我只是小小报复一下,让那两个狗崽子尝尝教训而已。我又没有要他们二人性命,只是略施惩戒,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宋景熙难以置信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那朴范就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不可信,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全是疯话!胡话!你为何一定要往心里去!”
李澄道:“那是他说出口的话!不管他疯了还是傻了,都是他亲自说出口的话!我就是讨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侮辱,管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既然说了,便要负责!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疯子,所以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原谅吗?谁会对他这样宽容!该死的,难道哥的意思是我得让着他、忍着他吗,哥你知道的,我讨厌这样!”
宋景熙毫不犹豫地反击道:“这不是宽容!我也不是让你忍着!只是你做事的方式太极端了!你要报复,大可以换别的什么法子,为什么要这样冲动?!什么略施惩戒?你最开始是想杀了朴范的。因为一句中伤,所以就要杀人,因为没能杀人,所以就要纵火,这叫略施惩戒??那里可是民坊,住着不知多少人,你在那儿放火,若是火势没能控制得住,波及到了其它民宅怎么办?岂非是置这么多人于不顾!难道因为朴范对你无礼,就要这么多无辜的人来承担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澄打断道:“那不是也没有波及其它民宅吗!我放都放了,你现在和我争论这些有什么意思!教训的话我都听够了,不想再听了!”
宋景熙差点气到背过去:“和你讲道理,你又不听!再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
李澄固执道:“那是什么道理?我只信我自己的道理!我没错!”
宋景熙气道:“你总是这样,从小就这样,永远这么冲动,永远这么...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吧!”他说完扭头就走,根本不去看李澄是个什么表情。
李澄追上他,压住火气道:“走?要我走?你要赶我走?哥!”
宋景熙加快脚步:“对!我就是要赶你走!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更不想看到你!别跟着我!”
李澄也压抑不住火气了:“你站住!你要是敢走,我就敢继续过去烧了金哲的宅子!”
宋景熙再一次定住:“你疯了?!”
李澄道:“我就是疯了!你想赶我走,不可能!”
宋景熙气笑了:“好啊,那你就烧吧!最好你也一把火烧了宋府!一并将我烧死算了!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吵,也不想看到你!多说无益,请回宫吧!”
“妈的。”李澄骂道:“老子偏不!”
宋景熙没理他,自顾自加快速度往前走。李澄一路跟着他,无论怎么喊,宋景熙一概不回。
跟着跟着,李澄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以为宋景熙走的是回宋府的路,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回府的路?这分明是去王宫的路!前面那不是王宫正门那是什么?宋景熙这是将他往王宫的方向引,逼他回宫!宫门的守卫都认识他,如果看见他了,一定会将他抓回去的。要是他再一次被抓住了,那么他为了出宫所付出的一切心血就彻底白费了!
李澄一把抓住宋景熙的肩膀,生硬地将人掰过来,咬牙切齿道:“哥!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宋景熙的肩膀很痛,但他还是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很多遍了,请您回去。您实在不肯听话,我只能这么做了。”
李澄换上一副悲伤的面孔:“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果然,见他悲伤,宋景熙的神色有所松动,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不,我不是讨厌您,是您今日做的事太过分了。请您回宫吧,以后...”说到这,宋景熙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李澄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失望地看着宋景熙,然而宋景熙却已经将目光挪开了。他不怒反笑道:“好啊,好啊。”忽然脸色变得极为冷峻:“我明白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个人互踩雷区。
睿南君不是攻来着。。
朝鲜王朝时期的封爵制度较为简单,国君嫡子封为大君,称某某大君,庶子封为君,称某某君;嫡出女儿称公主,庶女称翁主。
外戚和功臣的爵位制度暂且无需说明(*^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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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销金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