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季的游学会在眉寿山脚下举行,活动范围从山脚扩至山腰。
由于山上闲杂人等较多,所以划定游学会范围后,每隔一定距离,便会在地上插一面旗子,旗面指向范围外,看到旗子,意味着赶紧离开,不要闯入。想要硬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因为又是每隔一定距离,会有一名士兵驻立看守,只要发现不是穿着宗学服饰的人,一律驱逐出去。
按照往年的规矩,游学会分为三个大名目,分别称为文、武、杂,这三者皆是包含好几个活动,学子们必须在每个名目下各选至少一个,最多只能选择五项。很遗憾不能选择所有,因为游学会只会持续一日,而一个活动又会花费掉不少时间。
三人共同的选择的一项属于“杂”的唯一一项活动,名字叫做“石战”。虽然属于杂项,但听这个“战”字,也能想到实际上和武脱不开干系。
石战的规矩很简单,找一条河流或者小溪,要两岸相隔距离适当的。在河岸边各自垒起数堆鹅卵石,再于河两岸各列人数相等的一队人,石战口令一下,两列人集体取石子抛掷对方,以哪一方先顶不住石子而败退投降来论输赢。
总之,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活动,这就是为什么不用普通石头,而用鹅卵石的原因。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可能会被石头砸到头破血流,就算不,也会被砸到身上满是淤青。
那为什么还要保留这个活动呢,因为是传统。但为了保护学子们的安全,不仅有不允许下狠手、不允许打脸等规矩,还配备有医者,好在游学会历经几十年,从未有人被打残打死过。并且每位学子都会戴上护头的帽子裹住脑袋,有怕疼的还会穿上内穿的软护甲。
而且,参加的人数并不少,并不是贪生怕痛的人少,主要是因为,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痛殴仇家。
郑禹原摩拳擦掌,盯着河岸这边摆放的好几堆鹅卵石已经好久了,想象着自己在河这一案痛击河另一案的韩明吉,并且将韩明吉打得节节败退的场景了。想着想着,开始傻笑起来。
宋景熙拍了拍他的背,提醒道:“醒醒。人员已经分好了,你和我是一边,本庭被分到对岸去了。”
郑禹原大惊失色道:“什么?!我们居然被散开了,谁分的,这么脑残!我还打算保护好他的!”
宋景熙道:“司成分的,没办法。”
郑禹原道:“那韩明吉呢,他肯定在对面吧!”
这时,身后有一人冷哼一声,讥讽道:“我倒是想站在你们对面,拿石头砸在你们脸上,砸得你们哭爹喊娘啊!”
两人转过身来,方才说话的人正是韩明吉,后边还跟着一群人,是他在宗学的同伙们。
见他们过来,很快,在同一边河岸的属于郑禹原的同伙们也慢慢朝郑禹原聚拢了过来,双方都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宋景熙道:“没错,他和我们一样在同一岸。”
司成的意思很明显,郑禹原和韩明吉经常因为吵架或打架而闹到他那里去,深切掌握宗学内部爱恨情仇的司成,绝对不会允许公报私仇下狠手的事情存在。
郑禹原朝韩明吉挥了挥拳,挑衅道:“臭小子,石头可没有我的拳头好使,想尝尝我的拳头了吗?”
韩明吉重重地哼了一声,骂道:“呸,狗崽子,你也只会嘴上逞能了,我今天懒得和你计较。我们走。”说完,带着同伙们走向了河岸的另一头,远离了郑禹原一伙人。
宋景熙所在的这一侧河岸有二三十人,韩明吉和他们各占据了河岸的左右两头,似乎是不想起冲突而故意隔得这么远。只见韩明吉停在那一头后,和同伙们在讨论着什么,神情十分严肃。
郑禹原努努嘴,道:“他们又在盘算什么坏事?不会想从背后偷袭我们吧!”
宋景熙耸耸肩:“有司成和武官看着,还怕他们偷袭?我看司成定然是不想我们因为石战伤害了同窗情谊,所以才将我们分配在一起的,这样对面就没有我们讨厌的人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狠命往对岸砸了,待会扔两块意思意思好了。”
郑禹原举双手道:“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话说本庭呢?怎么没看见他。”
两人一起朝对岸看去,那里也有一群人,有些人正对着,有些人背对着,有些人正在谈论,有些人一语不发。眼光探索了一阵,两人才看到被一伙人挡住的沈本庭,手里正掂着一块圆润的白色鹅卵石,低头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郑禹原正准备招手喊他,此刻站在上游的学正吹起号角,意思是让他们赶紧找好自己的位置,拿起鹅卵石,准备进攻了。
顿时,学子们纷纷从身旁的石堆处拿起一块石头,紧握在手中,紧紧盯着对岸的人,心里都在盘算着,待会自己是打在水里?还是打在对面的人脚边?还是打到对面的人身上?皆是各怀心思。
偏偏在这时,在所有人都面对面时,宋景熙才看到对面有个熟悉的面孔,是李澄!而且,穿着一身宗学学子的衣服,就在他正对面!
宋景熙诧异极了。李澄怎么会在这里?李澄他根本不在宗学里进学,而是在王宫里的宫学里啊!王子也根本不被允许参加宗学游学会才对!
参加石战的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因为十五岁以下的学子不被允许参加。故而十三岁的李澄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但在这群最少也有十五六岁的少年里,因为身高,显得有些明显。
宋景熙朝李澄瞪了瞪眼,眼神问他怎么在这。李澄也睁着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睛看着他,不仅如此,还大胆地朝他露齿笑了一笑。
宋景熙闭了闭眼,心下了然,明白了,李澄这是又逃出宫来找他玩了。自从他辞去伴读入读宗学后,李澄就经常出宫来找他,大多数时候是来宗学,也是穿着一身宗学学子的衣服。宋景熙总觉得迟早会被发现的,所以也严肃地教训了几次,但屡禁不止,但自从宋景熙上了眉寿山之后,就一直没有见他来过了,本以为改过自新了,没想到这会子居然在游学会上见到了!
郑禹原也一眼看见了李澄,知道他是睿南君,就是因为老是看见他老来找宋景熙才知道是睿南君的。郑禹原小声惊呼道:“他怎么在那??”
宋景熙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李澄怎么会在对面,但他心下猜测李澄是借了别人的身份。
宋景熙道:“看见他了?看着了,小心点别打中他。”
郑禹原道:“我知道!我可不想惹毛了他。”
等所有人都蓄势待发时,站在悬崖上的学正又吹响号角,再由武官挥起旗帜,又用鼓槌击鼓鸣声,大喊一声:“战!”
石战开始了。
鹅卵石像雨点一样在河岸上交错飞去,有些人有眼见地将石头丢进了水里,但更多的人是将手中的石头高高抛起砸向对面的人。宋景熙特意砸空,朝他飞来的石头不少,所幸一个也没砸中他。
很快,众学子又弯腰捡起新的石头,人群哄乱的,也就没有再顾及对面是什么情况,一股脑的全部抛出去,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嗷叫声,砸中了人,也就更兴奋,被砸中了也不恼,捡起石头立刻反击。玩到尽情处,甚至有人揣着满怀的鹅卵石,像投石机一样往对岸抛去。
有些怕痛的,就会穿得厚些,被砸痛了的,也会赶紧撤退,生怕自己被赶尽杀绝。
这里头砸得最狠的是郑禹原,不停地兴奋大叫。因为他投的石子多,所以也是受到石子攻击最多的人,这就连累了在他旁边的宋景熙。尽管宋景熙在眉寿山练好了伸手,也遭不住这种围攻,先是被砸到肩膀,然后是手臂。
但也还好,至少没砸到头或脸不是?
才不过几轮,两边便皆有人率先退出。宋景熙一边捡石头扔,一边躲石头,眼尖的他看见对面沈本庭举起臂膀挡住脸后,似乎是吃痛了,露出懊恼的神色,丢下石头撤退了。
郑禹原看见了,恨不争气地跺脚道:“本庭这家伙!我就知道他扛不住几回,很快就会逃了,肯定又急着去参加他那文绉绉的斗诗了!”
宋景熙躲过一块石头,趁机道:“你管他!你能不能收点手,我快被砸死了!”
郑禹原嘿嘿道:“不要!”
同样被砸到的还有李澄。宋景熙已经看到他被砸不止三次了,而且每被砸一次,他的脸色就更臭,也会迅速捡起石头反攻回去,谁砸他他就砸谁。宋景熙不禁摇了摇头,叫他好好地待在宫里不听,出来参加石战,受这种罪。
又是几轮下来,撤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双方皆只剩下十多人,人数锐减,留下来的人则朝中间靠拢,继续向对面集中攻击。
宋景熙和郑禹原没有败退,韩明吉居然也没有。原本离他们远远的,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现在居然和他们汇聚在了一起。对岸也一样,处在两头的人都朝正中聚拢过去。
郑禹原看见凑过来的韩明吉,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但韩明吉根本没有看他,而是紧紧盯着对岸。
韩明吉第一次这么不在意郑禹原,宋景熙觉得奇怪,朝他看向的对岸看去。就在韩明吉的正对面,宋景熙这才看见对面还有个比李澄更明显的身影,个子是所有人当中最矮的,身形也是最瘦弱的。
由于这名学子之前离宋景熙最远,他没有往那边看,更别说,此人还被两三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其他学子围挡着,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人过。看那几人的动作,似乎是在替挡石头,虽然根本没有什么石头砸向他们。
虽然被挡住了,但并不是看不见此人的脸。此人相貌灵秀,有些像个女孩,长相居然和韩明吉有四五分相像,尤其是眉毛,眉毛粗而短且浓,甚至短到不过眼尾。韩明吉也长着这样的眉毛。
据说是因为他们的母亲,领议政的夫人就长着这样粗短的眉毛,所以她生下的孩子也都承接了她的特色。她和领议政有三个孩子,长子韩圣吉,次子韩明吉,还有一个独女,名字叫做韩暎。
看来,此人就是韩暎,而且是和李澄一样借了别人的身份女扮男装进来的。
之所以确定一定是韩暎,是因为能让韩明吉如此看紧的,不可能是他那群表亲,只有他的亲兄妹。宋景熙沉了沉气,这次的游学会还真是人才辈出,不仅李澄也伪装进来了,甚至韩暎一个女孩子也伪装进来了。
还真是为所欲为啊!
他心道:“难怪方才韩明吉不和我们争执,原来是有个小妹要护着。”
韩暎也才十三四岁,手里握着的鹅卵石一直没有投出去过。她吵着闹着借表亲的身份参加游学会可不是为了来打架的,她的真正目的,是看看宗学里有没有长得好看的男子!
从小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二哥总说他是宗学里最帅的人,她才不信,她要来自己看看!
果然没让她失望,对面不就有吗!温润而不柔,俊俏而不艳,明朗而不硬,立时如玉树,笑时如朗月,正是她最喜欢的品貌!人间至品!他旁边那位也不错,身材高大,只是相貌和气质都太硬朗,人也有些粗,一直在疯狂投石头,好像在打仗一样,一定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吧!
郑禹原忽然打了个寒颤,终于发现对岸有人盯着他看,哦不对,只看了他几眼,一直在盯着宋景熙看啊!
郑禹原也很快看清对面人的相貌,那道熟悉的眉毛让他立刻皱起了眉头,停止了投石,侧头朝宋景熙道:“对面那人怎么回事,长得好像韩明吉那家伙,还一直在盯着你看!不是,你怎么也在盯着他看??”
宋景熙收回视线,一点不心虚地道:“没有啊。”
郑禹原撇撇嘴,朝宋景熙砸了块石头。没想到,居然听到了对岸有人嘶了一声。
李澄和韩暎都嘶了一声,朝郑禹原怒目而视,紧接着便有两块石头郑禹原朝砸去,一块是李澄投的,一块是韩暎投的。
郑禹原瞪大眼睛,欸了一声,轻松躲过。他低低地道:“搞什么鬼!”
他被人砸了,那他就要砸回去的!睿南君他认识,不敢砸,可那长得像韩明吉的他可不认识,而且既然长得像韩明吉,那一定和韩明吉有关系,姓韩的能有什么好人?郑禹原心底叫道:“就让老子欺软怕硬一次吧!”同时大喝一声,拿起一块石头扔向韩暎!
韩暎为了向郑禹原投石头,早就推开挡着她的人,整个人暴露出来了。郑禹原反击得快,几人还都没有回神,眼见石头径直朝韩暎而去!
闷哼一声,石头落地。韩明吉松了一口气,宋景熙却提起了一口气。石头没有砸中韩暎,因为李澄突然冲出,挡在韩暎面前,石头砸到了他的胸口。
这个走向,郑禹原也没有想到,见砸中睿南君,心叫糟了,睿南君不会从此记恨他吧?!
宋景熙还没说什么,韩明吉冲过来咬牙切齿地道:“郑禹原!你他妈的胆子真大啊!你敢打我...表弟!”
郑禹原心下道:“难怪长这么像,果然是你这臭小子的亲戚,一样讨厌!”这样想着,便喝回去道:“你表弟?一个大男人娇娇气气的还要人护着,要是怕痛就别来参加石战啊!经不住打,算什么男子?!”
宋景熙捂脸半晌,看来郑禹原没看出来是韩暎。不过更让他奇怪的是,李澄居然会替韩暎挡下石头?
李澄被石头砸了,心情更差了。要不是他发现这个眉毛长得很奇怪的人总是在宋景熙被砸时发出担心的声音,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人。这人和他一样,对砸了宋景熙的郑禹原感到气愤,也拿石头反击了郑禹原。因此他对这人徒生了点好感,觉得这人和他是同一阵线的,所以才在郑禹原砸回来时替人挡了下。
他全身心注意力都在对岸,没注意到被他挡在身后的人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韩明吉指着郑禹原道:“你!你说大男子是吧,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一架!我看你遭不遭得住打!”
郑禹原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回去道:“你来啊!你敢先动手吗?!”
韩明吉再怎么目无王法,也是不敢在有学正和武官盯着的情况下动手的。果然,处在上游的学正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吹起号角,喊道:“情谊其一!石战其二!”
韩明吉重重地呸了声,骂了句,朝身后几名同伙道:“不玩了,走!”说罢,当即扯下脑袋上护头的帽子,恶狠狠甩袖离去。
他们这一走,宋景熙这一岸的人数再次锐减。对面一人未走,很快便将郑禹原砸得节节败退,跟着郑禹原的人也被砸跑了,宋景熙也顶不住对面韩明吉的人的攻击,很快告退。郑禹原独自一人坚守一阵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不得已败走。对面赢了。
郑禹原气恼非常,石战结束后便消失了,宋景熙和沈本庭一直找他,怎么也找不到。郑禹原也没来找宋景熙,反倒是李澄先出现在宋景熙面前了,他借用旁人的身份,也选择了“武”的一项:射箭。同时也是宋景熙选择的一项。李澄不由分说,将宋景熙拉走,为射箭热身去了。
石战:据洪锡谟《东国岁时记》载:“每岁自四月八日,儿童群聚,习石战于城南。至端午日,丁壮毕会,分左右竖旗鸣鼓,叫呼踊跃,投石如雨,决胜负乃已,虽至死伤无悔,守令不能禁。”东北朝鲜族地区曾有流行,今已不盛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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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五陵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