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和妙尘师父告别时,妙尘师父又给了她一些缓解眼疾的丸药。这些丸药都是些偏方,怀珠一直服着,却效果甚微,治标不治本。
妙尘师父自责,若欲彻底治好怀珠的眼睛,必须带她远走高飞,寻访名医,光靠几枚止痛的丸药是万万不够的。
怀珠却知自己的眼睛是娘胎里的痼疾,并不怨天尤人。重生,还有光明都是上天的恩赐,她能暂时拥有已经很感激了。接下来能看见的剩余日子里,她想好好生活,不是为谁,单单为她自己。
翌日怀珠和画娆再次出门,拟好好逛街放松,绕过朱漆街小横桥后的老沈鱼行后,却偶遇了友人黄鸢。
黄鸢是特意来寻怀珠的。
自承恩寺匆匆一别后,黄鸢一直处于震惊中,怀珠居然真是太子殿下的外室,两人之前在外人面前装得跟陌生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来。
也不知后来怀珠又甩了什么绝情话,竟让太子殿下找到她夫君傅青头上,傅青转而央求她,让她——这怀珠最亲近的友人帮忙说说情,使怀珠回心转意。
怀珠竟想和太子一刀两断。
黄鸢知为人妾室的诸般苦楚,本不愿应承,太子哥哥虽好,将来肯定要娶正室太子妃,她劝怀珠对太子哥哥回心转意,岂非把怀珠往火坑里引?
……奈何一向刚毅的傅青竟直接给她跪下了,她性子软耳根子经不起磨,只得草草答应,成不成两说。
“听说太子哥哥要给你太子嫔的位份,将来储君践祚后,你为贵妃。虽是妾室,却并非寻常人的妾室。阿珠你跟太子哥哥的话,肯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且太子哥哥肯对女子好,温柔款款,幽默浪漫,英俊帅气都是一等一的。”
黄鸢违心讲了几句太子好话,怀珠撑雨伞闲闲漫步,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完全一副诸事不萦于怀的样子。
黄鸢察言观色又道:“……当然,毕竟不是做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如何权衡,你自己拿主意,我都支持你。”
说来太子哥哥对怀珠也算上心,他那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从没求过谁,却为了怀珠拐弯抹角求到了她头上。
“至于太子哥哥和晏苏荷,我想他俩应该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也轮不到咱吃醋。她虽然讨人厌,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
怀珠终于开口,却冷不丁:“阿鸢,你误会了。”
“误会?”
怀珠解释道:“我和他不是什么眷侣,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说好了。我和他只是……玩玩罢了。”
黄鸢愕然。见怀珠神色平静,冲淡漠然,听不出半点拖泥带水,不像开玩笑。
“玩玩?”
怀珠黑睫坠了坠。
对呀,玩玩。
否则她正正经经的白府世家女,岂会为人什么外室呢?
玩玩这两个字意味深重,还是他要了她清白的那夜,在她耳畔亲口说的。
她从一开始的怦然心动,到痛恨怨怼,再到现在的彻底放下,只剩劫后重生的欢喜。
回忆那些痴情的往事,如镜中月,水中花,梦一场,风吹过了了无痕迹。
她唇角云淡风轻地弯起一个弧度。
“陆令姜,我早不喜欢了。”
……
清风一枕,木叶尽脱,寒冷而通透的天空,泻下几穗灰蒙蒙的光。
一片枯黄的叶被风卷走。
枝头黑鸦扑棱着翅膀飞远。
陆令姜伫立在不远处,刚好听到这一句,呼吸微重,被冷风吹得将近僵化。
——我和他不是眷侣。
——我和他只是,玩玩罢了。
——我早不喜欢了。
熟悉的胸闷感夹杂着烦躁,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西风簌簌地吹,雪花凉丝丝地融在颊上,一颗颗冰钉似的,连骨带肉地刺痛。他忍不住,抬手给自己呵了呵暖。
为了治她的眼睛,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感受到自己赔礼的诚意,他放下.身段远赴长济寺求药,回来听到的却是她如此无情之语。
那一夜他随口说的两个字,还真是给自己挖坑。
陆令姜的心腔塞着一团膨胀而酸涩得难受的东西,冷意渐渐消散了,他又如被架在火炉上,微微火烧的感觉,生出几分愠怒来。
他骗所有外人说对她不上心,玩玩,但她自己还不明白么,他对她是认真的,将来会娶她,给她一个稳定的家室吗?
一切都在既定的轨迹上,他独独没想到她的心会忽然生了变数。
她是真的想分开。
烦躁蔓延到每一寸,陆令姜的心火烧到最旺。他没惊动不远处的二人,只暗暗捏了下骨节,自行转身。
赵溟见主子去找白姑娘,忽然又一声不响地回转,知事情不妙。
回想在长济寺中的经过,太子在长济寺门口的大青石畔坐了一天一寒夜,冻得浑身结了霜,再三恳求莲生大师出诊,在佛前三叩首请罪,迁就那些和尚,才终于求得莲生大师松口。
莲生大师答应出诊,但不是看在太子面子上,而是出于对众生的慈悯之心。
他送太子一本观音经,叫太子闲来捧读之,洗一洗罪孽和杀气。
临走前,太子庆幸得破例拜了拜观音像。
之后太子下山来到白府,想把这一喜讯告诉白姑娘。
也不是那么凑巧一回来就遇上白姑娘,他们在白府中等候了良久。
太子殿下喜形于色,白老爷过来奉承讨好,连问有何喜事。太子敛眉笑笑,却不想先和别人分享,只问四小姐的所在。
四小姐出去了。太子就在白府等着。
四小姐那弟弟白怀安过来,白老爷叫他给太子殿下倒个茶。茶水甚是烫,直接洒在了太子殿下手腕上。
瞧那孩子仇视的目光,估计是故意的。白老爷怒责白怀安,但太子殿下也没计较。
后来又等了会儿,殿下按捺不住心事,索性去白家门外等。
雪坠下来,落满了白头,等来等去等得一颗热心都快淡了,太子才终于把白姑娘等到。
却迎面听到白姑娘说这些。
……
陆令姜掀袍坐回到马车上,没说去哪儿,就那么静静默着,踽踽凉凉,神态黑沉得宛若寒鸦色。
他手心还握着怀珠送的那枚瓷秘色的观音坠子,之前被他鲁莽摔碎一角,耿耿于怀,借着这次机会恳求请莲生大师代为雕补妥当了,本想问问她好不好看。
——“陆令姜,我早不喜欢了。”
这话像咒语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陆令姜倚在马车车壁边,身子也有些僵硬,愠色还没完全从脸上褪散,牙关依旧紧咬着,似在微微抖。
她要分开,没边没际地闹。
到手的白小观音要飞了?
雷打不动的爱情她忽然不爱了?
他闷声笑了一下。
……
怀珠和黄鸢在白家门口说了会儿话,刚要告别,闻不远处似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却并无人。
黄鸢疑道:“没有谁啊。”
两人就此告别,怀珠回转白家,见白老爷正自训责怀安,啪啪打手板。
“叫你还敢调皮,烫伤太子殿下?说,还敢不敢?”
怀安哭得两眸肿红,哭泣连连,话也含糊在嘴里说不清楚。几度欲缩回手,都被白老爷又揪回来。
怀珠一怔,听这意思陆令姜好像来过了。
“幸好太子殿下没怪罪,否则全家都被你这混帐逆子连累了!”
白老爷怒气未消本还欲再打,见怀珠归来,收敛几分,黑着脸拂袖而去。
怀珠走过去抚慰怀安一番,问他事情的原委。
小男孩眼里满是单纯忠诚,小声道:“阿姐,那个坏人我是故意泼的,你被他欺负了,我替你出气,他打我我也不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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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