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端着托盘快速的进了屋子,一进去便瞧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还有两个躺在地上的,捂着肚子表情很是痛苦,脸上胳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却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屋子的正中间站了一个人,十二岁的年纪只比秦君矮了半个头,他穿着一袭黑色绣金丝海棠的袍子,皮肤白的近乎透明,黑发高高束起,眼神狠厉,红润的唇紧紧抿着,下颚线崩的很紧。
若是忽略他眼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现在的赵有容实在是个看起来漂亮的不行的少年,乍一看就好像观音娘娘坐下的童子,但若是再看他眼神,不难发现他眉目间极重的煞气,小小年纪就含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威势,令人畏惧。
没想到才过去六年,曾经单纯无害的男孩已经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秦君迎着赵有容的怒目而视,将托盘搁在桌子上,给他行了个礼,然而跪下的身子还未待站起来,一双靴子陡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赵有容穿着软底的黑色长靴的脚冲着她的胸口就踢了过来。
秦君避之不及,忙运起内里硬生生接下这一脚,赵有容这六年来是有学习功夫的,这一脚的力度并不小。秦君作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借力消散他这一脚的冲击。
赵有容黑润的眼睛眯了眯,危险道:“还敢躲?连宝,你胆子越发大了。”
他打骂宫人的事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从来没有人敢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的面前的煞星不开心,招来更多的打骂。
秦君站起,杏眼看向赵有容无声的抚慰,她走到桌旁,端出托盘里的吃食,道:“殿下,您生气可以,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如今韩世子的账您还未算清,可别叫他得意了去。”
赵有容的目光顺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看向托盘里的吃食,正怔愣间,听见她清冷冷的话语,陡然间皱起眉头,粗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自小就聪明,自然知道秦君话中有话。
秦君将三菜一汤一一摆在桌子上,刹那间温暖的饭菜香便盈满了整个房间,秦君眉目淡淡的,扫了一眼一地的狼藉,轻声道:“殿下不若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奴才再同您细细说。”
赵有容沉吟半晌,踢了一脚身边的小太监,薄唇轻启:“滚,罚你们今日不准用膳,下去吧。”
几个宫人如获大赦,忙跪好了“咚咚”磕了几个头,颤抖道:“奴才谢过殿下。”
被打了被罚了,还得感激涕零的磕头谢恩,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秦君不是真正的奴才,骨子里自然没有奴性,尽管她已经尽力去低眉敛目,但她由内而外的清傲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赵有容觉得眼前的连宝有些不太一样了,但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好像皮肤更白了一些,身段更软了一些,嗓音更清亮了一些。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掩饰性的咳了咳,坐到桌边看向一桌子的菜,皱起眉头质问道:“这些是御膳房今日送过来的菜?”他记得他的父皇不爱吃这些重口味的东西。
秦君将碗筷摆在赵有容面前,低眉道:“不是,这是奴才给殿下做的,殿下尝尝可否合胃口。”
“连宝,你好大的胆子!”赵有容将筷子劈头盖脸的朝秦君砸过去,秦君不避开,白嫩嫩的脸上被筷子打出两条细细的红痕。
“谁允许你擅自做主本殿下的吃食?”
秦君咬了咬牙,身体极为不适应,却还是跪在地上忙道歉,“殿下息怒,奴才不过是怜惜殿下,这才……”
“怜惜?本殿下需要你一个狗奴才的怜惜?”赵有容骂道,眼睛再一次扫向菜式,神色意味不明道:“若是不好吃,今日你这脑袋可就不保。”
他这样说无非就是吓吓他,后赵国对于奴才也有一套保护法,哪怕是身为主子,可以随意打骂奴才,却不能滥用私行,更不能夺人性命,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传言就让赵有容被皇帝重罚的原因。
他恼怒秦君自作主张给他换了晚膳,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许久未曾吃过这些东西了,自从他记事起,就牢记母妃生前最倚重的嬷嬷的话,尽力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父皇。
赵有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肉质肥而不腻,入口咸甜的味道很是浓郁,一下子便勾起了他的食欲,他又连着尝了尝其他的菜式,虽不想承认,但这些菜的确很合他的胃口。
他再一次看向地上跪着的秦君,着一袭深蓝色太监服,眉眼低垂一副标准的奴才作态,但偏偏她模样生的极好,气质也极佳,只是单单跪在那里却身板挺的笔直。
赵有容搁下筷子,道:“起来吧,你方才提起韩浪,可是有什么法子替本殿下出气?”
秦君自地上起身,依旧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道:“殿下不能暗地里给他下绊子,那就明着来,五日后不是杨老太君的寿辰吗?届时您可以在寿辰上借比武一事羞辱于他,当然,您不必亲自下场与他比试,只要您将奴才推出去就可以了。”
杨老太君出身于武将世家,年轻时甚至还上过战场,是一代女流佳话,每年的寿辰都办的极为气派,受邀的年轻贵族会在寿辰宴上比武,韩浪是镇北将军之子,武艺自是高强,去年的头筹就是被他夺得。
前些年赵有容也有被邀请去宴会,但彼时他尚小,没有资格参与比武,今年他年满十二倒是可以参加,只是叫他对上韩浪,他也没有把握。
但若是派面前这个身形娇小的连宝去,他似乎更没有把握,赵有容怀疑的看了一眼秦君,质疑道:“派你去?别到时候给本殿下丢了脸面。”
秦君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韩浪如今才十三岁,若是再过几年她不定打得过他,但如今十六岁的她对上十三岁的韩浪,胜算还是很大的。
“殿下只管放心就好。”秦君勾了勾唇,神色很是自信。
赵有容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不管连宝是否赢的过韩浪,但他身为镇北将军之子委身与一个奴才比武,本就是羞辱了他,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拒绝身为皇子的赵有容。
他有的是办法激韩浪。
打定了主意,赵有容原本阴霾的心情顿时便开明了几分,他重新拾起筷子用了晚膳,连带着看秦君都顺眼了许多。
用完饭,赵有容唤秦君陪他下棋。
他特许她可以坐着与自己对弈,他坐在她对面,玉手骨节分明,执着一颗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秦君棋艺极好,并未将赵有容放在眼里,她以为照着他纨绔的性子,棋技应当不是多么高超的。但是当二人你来我往的杀上十几回合后,她便觉得赵有容的每一步棋都凌厉逼人暗含杀机,棋路更是令人摸不准。
她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执着白子专心的研究他的棋路。
赵有容黑沉的双眼盯着她恬淡的容颜,目光晦暗不明。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经落满了棋子,秦君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越发认真的态度,眼看着这样下去她说不定就要赢了他,唯恐伤害他小小的自尊心,她收起逼人的气势,打算输的迂回婉转一些。
赵有容很是沉迷这一盘棋,赞赏她:“未曾想一个小小的奴才,棋艺竟然如此不错。”
秦君轻轻地笑了笑,素手落子,神态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她不太喜欢“奴才”这个词,因此并未接话,斟酌了一下,道:“不敢当,殿下开心就好。”言毕,看着赵有容沉静的面容,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以前也会这样同近侍下棋吗?”
她指的“近侍”,自然是不日前突然暴毙的那个太监。
素闻那个太监是南华宫与赵有容关系最为亲近的奴才,赵有容虽时常打骂于他,但赏赐起来也颇为大方,就连出宫游玩出席宴会,也时常带着他。
赵有容执子的手突然一顿,蓦地将黑子摔在棋盘上,一整盘棋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他起身,漆黑的眼中是腾盛的怒火,恶狠狠道:“放肆!”
秦君静静地望着赵有容,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他了,难道那个死掉的小太监连问都不能问起吗?
“你不过是一个狗奴才,也胆敢打听主子的事?”他冷笑一声,尚有些稚嫩的脸庞是止不住的暴虐神色,瞪着秦君粗声粗气道:“连宝出言不逊,罚十个板子,禁食一日,滚下去。”
秦君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暗自苦恼。
她总算是明白这小煞星性子有多么阴晴不定了,看来是她操之过急,要想从赵有容口中问出些什么,她必须取得他十二分的信任。
棋盘上的棋子散落一地,秦君不敢收拾,默默地退出了他的房间。院子里被砸碎的花瓶已经被扫干净了,空出的一块地面十分干净,在一片梨花地中很是突兀。
秦君片刻不耽误,去刑房领了板子之后就回了清辉院的偏房,这里面住的皆是赵有容的贴身下人,包括连宝在内的一共有八个小太监,好在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床榻,房间也够大,彼此之间也算有几分**。
不过都是做人下人的,就算是睡在一个屋子里,彼此也都没什么交流,其余七人因着连宝是新来的,今日又听说挨了板子,都默契的不与她搭话,唯恐自己受了牵连,秦君瞧着他们这避之不及的态度,叹了口气,原本打算从他们这里套话的计划又只能往后搁了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