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君翻越宫墙,回到南华宫时,夜已经极深了,她怕自己扰了赵有容休息,是以便打算先回房间明日再找他汇报。
然而她娇小的身子刚踏入清辉院,便瞧见一道身影站在梨树下,赵有容穿着一袭白色的常服,负手立于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身旁跟着的是瑞福,弓着身手里拿着一个瓷白的瓶子。
秦君只好掉头走到赵有容身边,俯身行礼。
赵有容转身,尚有些稚嫩的脸上平静如水,看着她道:“连宝,你回来了。”
“殿下,外头凉,进屋子再说吧。”秦君见他穿的少,劝道。
赵有容黑润的眼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点点头率先进了屋子,此刻屋子里燃着通亮的烛火,将秦君血淋淋的右手照的很清楚。
赵有容皱起眉头,冷道:“赵飞鹰下手未免太毒,再有下一次看本殿下怎么收拾他。”他鼓着腮帮子气极,这模样看在秦君眼里却觉得他有几分幼稚的可爱。
“瑞福,你将本殿下方才去取的金疮药拿过来。”赵有容吩咐道,一旁毕恭毕敬的瑞福便将手里的瓷瓶递到他手中。
“连宝,过来坐。”赵有容将瓶子打开,招手唤了秦君,那模样就像是在招自己喜欢的宠物一般。秦君升起这样的念头,颇有些别扭的走到赵有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她的伤口原本就深,又因为一路运功加心下紧张,鲜红的血早已将白布条浸红,赵有容将白布条解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便暴露在他的眼中。他将瓶中金疮药的粉末撒到秦君的伤口处,她痛的一抽,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水。
赵有容一张脸更黑了,死死的盯着她的伤口,咬牙切齿道:“疼就喊出来!明日本殿下替你报仇去。”
他说的信誓旦旦,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似是已经迫不及待将赵飞鹰千刀万剐。
秦君觉得莫名,伤的是她又不是他,他何以发那么大的火。不过她不敢问,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他,只好哄着他道:“殿下别动怒,不过是一些小伤,奴才贱命一条,殿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她发现自己还真的挺能屈能伸的,如今说起这些话来竟然异常顺口。
赵有容瞪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纱布将她嫩白的小手裹了又裹,裹着裹着他便道:“你看起来比本殿下还高出半个脑袋,一双手却小的跟女人似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
他说着,比她略大一些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小手。
赵有容的手略有些干燥,手指处还有一些因习武留下的茧子,秦君被他一揉顿时觉得颇为不适应,微微用了些力气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殿下,奴才方才打听到了一些事。”她试图转移话题,眼神却扫向站在赵有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瑞福。
赵有容手心的绵软抽离,他心里竟浮现一丝失落,年纪尚小的他还未来得及捕捉这份感情,便被秦君的话吸引过去,又见她意有所指,他扫了一眼瑞福,道:“夜深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这几乎是赵有容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的跟他们这群奴才说话,瑞福抬头看了一眼连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立马行了礼退出房间。
秦君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确定人走远了,才将自己方才在乐坊里听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有容,末了,她迟疑问道:“殿下……依您看,那个人会是谁?”
她说的那个人自然是与赵飞鹰谈话的那个男子,根据她的判断,那人的功夫极高,就算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赵有容白的近乎透明的侧脸被暖黄的烛光打下一片侧影,显得他神情有几分阴冷,他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沉默的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赵有容突然发出一阵轻笑,“是贤妃。”
秦君闻言,点点头,她现在也知道是贤妃在背后策划这一切,再结合梦灵告诉她的那些事,她几乎已经能将来龙去脉猜个大概了,可是赵有容不知道啊,她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他一下?
“贤妃跟赵飞鹰想把李朝的死栽赃到本殿下身上。”那厢秦君还在斟酌,赵有容便自己分析出来了:“我猜过不了几日李朝的死就会被捅到父皇那边,而那时候,李朝的死法定然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秦君默默点头,被虐待致死这样的死法的确不简单,若是这盆脏水真的泼到了赵有容身上,他至少在短期内会沦为整个京城权贵的笑柄。
断袖就罢了,还有这种癖好,皇帝知道了一定会气的失去理智。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赵有容敛眉沉吟:“或许是锦衣卫指挥使卫昭。”
卫昭?!秦君眉毛一挑,惊了惊。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灭绝人性的位置,几乎是整个后赵国犹如人间阎王一般的存在。
逼供和办案的手段残暴不已,脸上却时常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但行过之处,连恶犬都不敢大声叫唤,百姓时常拿他的名讳来吓唬夜闹的小孩,百试百灵。
秦君的师傅是盗圣,曾经有一次行窃时遇到过卫昭,他功夫极好,下手又毒辣,那一次几乎让她在榻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她师傅遇到卫昭都尚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她这个还未出师的半吊子。
秦君几乎是瞬间就攥紧了手,浑身散发出颇有些抗拒的气息。
赵有容十分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瞥了她一眼,忽然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了小宝儿?你这是怕了?”
秦君老实的点点头,道:“奴才听旁人说过,卫大人很厉害。”
赵有容嗤笑一声,“怕什么,有本殿下护着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秦君:“……殿下,您在骂我。”
赵有容打了个呵欠:“有吗?小宝儿不要太敏感。”
秦君抖了抖身子,抗议道:“殿下,您还是叫奴才连宝吧,小宝儿听着颇为怪异。”
赵有容:“有吗?可本殿下觉得极好。”
秦君:“……”你开心就好。
她从赵有容的房间出来,回偏房时,其余七个人已经睡下了,秦君回到自己的床榻处,刚脱了鞋,头顶突然凑过来一个黑黑的脑袋,她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定眼瞧清楚了凑过来的人,是瑞福。
瑞福见她这么大的反应,压低声音道:“连宝,是不是殿下跟你说什么了,你瞧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
秦君将鞋子放到床底,解开外衣叠在床尾,然后便缩进被子里,她一边动作,一边道:“没有啊,我上完药就回来了。”
瑞福一副“你不老实”的模样瞅着她,道:“可你这么晚才回来,定然是殿下派你去做什么了,连宝,咱们关系这么好,你都不告诉我?”
“不是我不告诉你,”秦君神色莫名的看着他,表情颇为无辜:“我搅了杨老太君的寿辰宴,殿下罚我去校场跑了三十圈,仅此而已。”
言毕,她状似无心问道:“还是说,瑞公公希望殿下差我去做什么?”
瑞福神色一顿,表情顿时难看几分,他缩回脑袋躺回被子里,道:“没有没有,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秦君闻言不再多问,也躺下睡了。
然而她因为自小习武的原因,感官极其敏锐,是以后半夜瑞福起床出了门时,秦君几乎是一下子就醒了,她盯着瑞福披着衣裳小心翼翼的背影,立马就做出了判断,快速的起床跟在他身后。
秦君轻功最好,擅长隐匿跟踪,是以她跟着瑞福走了许久,哪怕前面的人十分的小心,也没有发现她。
瑞福七拐八拐的钻入一个林子中,穿过那片林子便出现一座高墙,他猫着身子走至墙角处,点燃了一只火折子。霎时间一道火光在墙角转瞬即逝,若不是秦君视力极好,恐怕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火光熄灭后,墙角处就陷入了一阵寂静,秦君屏住呼吸耐心等待,果不其然片刻后就有一道身影小心的接近了瑞福,两道黑影会合后,瑞福凑着头与那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人点点头,之后便消失了。
秦君隔得远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大约内容讲的是她今日似乎出宫帮赵有容办了什么事。黑影走后瑞福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秦君见状,运起轻功回了屋子,隔了许久瑞福也跟着回来了,他的视线似乎在她头顶上方停留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的睡下了。
翌日赵有容传唤秦君去服侍他起床,她替他更衣伺候他洗漱,之后赵有容便带着秦君去上早朝。在路上时,他们碰到了赵飞鹰,他身边带着一个白面秀气的小太监,一瞧见赵有容他们便不怀好意的凑上来。
赵有容很不耐烦,脚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
“哟五弟,这么快身边就有了新人了?你说若是小李子知道了,会不会难过啊?”赵飞鹰阴阳怪气的说道。
赵有容果真停下了步子,他眯着眼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转身看向赵飞鹰,道:“昨日的痛看来你忘了?要不要我再替你回忆回忆?”
提起昨日的事,赵飞鹰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赵有容见状,嗤了一声,转身就走,赵飞鹰在他身后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